霎时间,冷均一剑回落,一剑又起,行若流云,身如残影,直追而去。
万劫余用少年时师兄弟练剑所用的暗语,指示冷均出手,一击之下,立时见效。眼见冷均追出,手中古尘剑似黑云般一荡,纵地而出,与冷均一前一后,瞬息间掠至枭景面前。
枭景目光一寒,黑袖翻起,半空中与二人兵刃一接,未听丝毫声响,黑袖已借势一弹,将枭景推出数丈之外,落回人群之中。
万劫余暗叹可惜,神色却也坦然,想来若是这般轻易便能得手,那枭景也就枉称堂主之名了。
冷均长舒一气,想到方才招招凶险,心中仍暗自惕然。
枭景身躯既落,目不旁视,面色不改,吐纳自如,笑道:“二位小友鏖斗之时,竟能领悟刚柔并济的合击剑法,着实令老夫惊讶了!”
“凭此本该多夸几句,只是眼下天色不早,我堂中弟兄也已等候多时,老夫即便想再多领教一下二位的剑术,怕也是有所不便。”枭景摇头直叹,眼中似有憾意。
冷均冷笑道:“怎么?终于要一拥而上了么?”
“不。”枭景神色一敛,沉声道:“接下来老夫只出一招,倘若一招不能致胜,我荆棘堂即刻便退,绝无二话。”
冷均面色一黑,泛起怒意,但知道他绝非虚言恫吓,不由攥紧剑柄,严陈以待,只是嘴上却不落下风,哈哈笑道:“那好,枭堂主既有如此把握,那就不妨试试,看我冷均是否浪得虚名!”
“来人,上剑!”
枭景轻轻拍手,身后之人随即递上一把漆鞘长剑。枭景刚刚握住剑鞘,便听其中传来一阵呜咽之声,枭景安抚道:“不要急,这就放你出来。”
他与剑说话之时,语气十分温柔,就像是哄小孩一般,但听在冷均耳中,却浑身一颤,吓得面色发青。
原来剑为兵器,本是死物,但在这世间却偏偏有化灵之剑,剑气化形,凝成法身,是为剑灵。
剑有剑灵,威力便不可与一般兵器相提并论。冷均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把剑,只见剑鞘之上饰有兽面花纹,剑柄相接处缠着一根血色丝带,枭景将丝带接下,嘴里低声念道:“剑本凡铁,因执而动,因念成灵,因血而活,因弃而死。”
话音一落,剑身顿时剧颤不已,枭景缓缓拔剑,剑身上立时便有黑气漫延出来,每上一分,黑气便浓烈一分,剑身颤动不息,啸响不绝,在众人耳旁久久回荡,激起一片悚然之意。
恍惚之间,黑气流散,再看之时,枭景身边竟已俏生生地立着一位黑衣少女,那少女面容颇为精致,只是脸蛋苍白透明,不见血色,日光之下,隐约有几分诡异了。
但见那把长剑,剑身极窄,中起脊梭,纵贯全身,至剑锋处却微微突起,锋芒熠熠,如浴雪霜。
万劫余凝视过后,忽然哈哈大笑:“化灵之剑,世上难遇,若能死在此剑之下,倒也不枉。”
枭景轻轻拂剑道:“十载悲欢如梦,往事尽飞烟,此剑名为悲欢如梦,乃是先人遗物。二位小友,十多年来,只有你二位能令我拔出此剑。”
冷均沉声道:“枭堂主请!”
枭景大袖一挥,却不扬剑,忽地幽幽吟道:“寒冰凛冽,鬼火残尸,万死千生,难为出路,永堕幽冥无尽时。二位请接我一招幽冥夜杀!”
他话音一落,面色忽变凌厉,手中长剑黑光大盛,漆黑之中,但见湛然一点剑芒,掩杀而至!
杀气伴随着鬼哭神嚎之声,好似千万幽魂冲出剑身,氙氚阁中光线顿时一黯,万劫余低头只见脚下那一寸之地,越缩越小,到最后竟被黑暗整个吞没。四顾之中,除却古尘剑那一点暗弱光芒之外,便什么也看不到了。反倒是冷均,方才与他并肩而立,此刻却仿佛有百丈之遥,呼喊莫及。饶是他平日里胸藏谋略,智计百出,此时也不由心头一慌。
便是这一晃神的功夫,便听见冷均一声呼号,犹在身侧,心中顿时一沉,寻思道:“原来这黑雾也是幻象!”
一念及此,万劫余闭目细听,忽觉耳后风声一紧,立即回身出剑,只听虚无中一阵激响,双剑交击,万劫余剑风拢罩四下,竟将枭景攻势阻挡在外。
却说冷均方才猝然受袭,但幸得反应机敏,仰天倒下,后脑贴地,只在肩上浅浅划了一道,并未伤及要害。听到剑刃相激之声,双掌顿时在地上一拍,猛然跃起,紧随风声而来!
万劫余凭仗剑势勉强护住周身,但到底是目不视物,反应难免慢了半拍,偶尔便措手不及。
在他面前的这片幽暗之中,藏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凌厉与霸道,枭景愈攻愈快,剑不留情,片刻过后,万劫余身上已有数道伤痕,血出如泉。
冷均听见前方二人,一人气喘吁吁,彷如不支,另一人却呼息平稳,从容有余,若不细察,几乎无法发觉。他心中拿定主意,不声不响地蹿上前来,朝后者挥剑痛击。
昏暗中只听枭景轻轻咦了一声,随即笑道:“老夫先杀了你又有何妨!”
蓦然间,枭景一剑刺来,冷均吓出一身冷汗,举剑回护,身如一支倒飞的箭矢,向后跃开。
万劫余心中大急,正要纵身拦下枭景,忽然胸前一凉,一只冷冷冰冰的小手轻轻地印在了他的胸上。
他低头望见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莹莹生光,对他格格笑道:“你可不能走。”
那女子笑意动人,他却看的怵然心悸,当下二话不说,举剑便刺。
女子飘然避过,微恼道:“你刺我作甚?”
万劫余心头一沉,下一剑瞬息而至,女子面上拢起寒霜,兰指轻拈,拿住剑锋,冷声道:“别动,让我好好瞧你!”
话音方落,那女子突然贴了上来,仰视着万劫余的脸庞,目光到处打量,疑惑道:“这张脸,总觉得在哪儿瞧过呢?”
二人如此之近,近的几乎能瞧见那女子脸上冰冷的血管,那对深夜一般漆黑的眸子里,正幽幽地闪着光芒。
万劫余只道她是在扰乱自己的心神,神色一凛,跃后数步,提剑复上,飒然又是一剑。
女子哎呀一声,责怪道:“你生什么气!”
女子时而轻嗔薄怒,时而又含情凝眸,或喜或愁,令人销魂不已,只是万劫余心神戒备,一直未有松懈。
忽然转念一想:“这女子既是剑灵,那么将她拿下,此招或许能解?”想到这里,剑势疾出,使一招唳日凌烟,剑气纵横,逼迫而来。
女子微微挑眉,目光中似有几分无奈,兰指一伸,与剑刃击在一处,竟挡了下来。
万劫余面有骇色,脚下一跃而起,使一招晴翔碧落。
哪知那女子一见此招,忽然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剑锋没入胸口,依旧恍然不知。
万劫余拔出剑来,只见女子胸前毫无血迹,只有淡淡的黑气逸散出来。
女子目有泪光,又哭又笑,痴痴望着万劫余,语无伦次地道:“原来是你……怎么是你……你过的好么?”
万劫余见她泪光滢滢,说话之时期期艾艾,神色凄凉,仿佛柔肠寸断,不禁皱眉不语。
女子泪眼朦胧中,看见万劫余身上的血迹,忽然惊呼一声:“是谁伤的你?”
她惊惶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似有几分神志不清,摆手道:“你别怕,我……我不会伤你的。”
只见她黑袖一翻,暗影即刻散去,日光直直地透过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虚幻如雾,令人瞧不清楚,仿佛只有眼角的那几滴泪珠才是真实的。
这时却听冷均哈哈大笑道:“枭景老贼,你的招式被破了!”
枭景面色惊异,转头问道:“影儿,你怎么了?”
他声音急切,但听他语气,倒并非是责怪,而是担忧一般。
那位名为影儿的女子,凄凄惶惶地向他望来,柔声道:“哥,我不能伤他。”
枭景一听此话,登时一惊,迟疑半刻,才道:“你确定?”
影儿点了点头,于泪眼阑珊中绽出一抹浅笑,幽幽地道:“别人认不出来,难道我还认不出吗?”
枭景暗暗凝气,盯着万劫余,迟疑了片刻,终于叹道:“也罢,方才那阵算作平手,你二位请便吧。”
万劫余目光一亮,问道:“枭堂主的意思是,愿意退让了?”
枭景沉声道:“老夫却也没输。”
万劫余皱眉道:“枭堂主所言何意?”
枭景道:“老夫未胜,你们未败,这一阵便就此揭过,你二位尽管离去。”
冷均面色一沉,问道:“照你的意思是,你依然还要入阵?”
枭景默然不语。
冷均嘿然一笑道:“但我怎么听见方才有人说,一招不能致胜,荆棘堂即刻便退,绝无二话?”
枭景面色一寒,一丝精芒在眼底闪过,冷冷道:“莫要不识抬举!”
冷均只觉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逼人的煞气,竟让他把话生生哽在喉中,足下忽然一跃,掠至万劫余身旁,看一眼他的伤势,担忧道:“你觉得怎么样?”
万劫余点头道:“还撑得住。”
冷均神情变了一变,压低声音道:“不然,你先走吧!”
万劫余惊讶地望着他:“冷师弟?”
却听冷均道:“这里谁都能死,只有你不可以。”
万劫余微微动怒道:“你是在小瞧我么?难道我还怕一个死字?”
冷均摇头道:“师姐还在后头等你,难道你忘了么!”
万劫余身躯一震,说不出话来,冷均抬掌将他一推,目光凶悍,喝道:“你若敢令师姐伤心,冷某决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