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余听完这番话,暗自沉思:“不错,在世人眼中,这云崖幻海阵已然极具威慑之力,只是先辈钻研此阵多年,所以才恍然不觉。河洛四象阵之所以列为上古凶阵,只是因为其阵法威力太大,一旦触发,极难抵挡。门派的先辈之中,光是进入外围查探的,便已有数十位殒命其中,故而将其封作禁地,勒令门中弟子,万不可冒险涉足。”
这时却听苏沐晴缓声道:“其实论起阵法诡谲,云崖幻海阵怕是尤胜一筹。现如今我们有阵图在手,里头一般的机关,已经不足为虑。而一旦碰到了险要之处,多一个人也能多一分把握。”
顾清颜忽然喊道:“苏姐姐说的不错,有道是‘人多好办事’,万大哥莫要将人看扁了,说不定进去之后啊,还有相互倚靠的时候呢!”
万劫余无奈道:“万某怎敢小看姑娘,既要入阵,自当相互倚靠才是。”
顾清颜笑道:“这话便算作你答应了。”
她到此时还能笑得出来,万劫余也不得不感叹她心宽。
他咳了一声,神情忽然一肃,沉声道:“入阵之前,我们还是应该将此图看过一遍,做好打算。”
众人暗暗点头,聚上前来。万劫余手掌一抚,将画卷缓缓展开,江万流刚刚瞧了一眼,便愣住了。
原来阵法入口的地方,绘着一间楼阁,那阁楼的名字……江万流反复端详了几遍,也没能认出来。只见匾额上书着两个小字,这两个字俱是以气为盖,压住底下“山川”二字。
江万流自认识字不多,不敢在众人面前露怯,心里虽然疑惑,却没多问。
不料身旁顾清颜却忽然喊了起来:“咦,这两个字是什么?”
江万流心中一惊,心想连她也不认识,那这两个字多半是生造的了。
果然便听万劫余道:“清颜姑娘不用惊讶,这第两个字乃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的,你当然不会认得。”
顾清颜“哦”了一声,双眸之中依旧藏着疑惑。
万劫余解释道:“当年敝派先祖为了封锁禁地的煞气,便在此处建了这座氙氚阁,这“氙氚”二字,意在气压山河。先祖认为,只有这二字,方能震慑住无边凶煞之气。”
顾清颜微微挑眉,问道:“光靠这两个字就能镇压住煞气了么?”
万劫余道:“光凭这两个字当然是不够,请看此处……”
他伸指一点,图上的阁楼忽然光华流转,竟然将一座透明的小阁投影在空中,顾清颜目光转处,只见小阁的东西南北,皆悬荡着一面旗帜,飘飘飒飒,宛如真实。
万劫余继续道:“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四面旗帜上,除了绘有四灵法身之外,还各自印着一条铭文。铭文上留有法力,起到禁制作用。这四处方位,同样也是开启阵法的关键所在。”
他说到这里,神情忽然一黯,低声道:“不过……师傅已经入阵的话,那这四处地方,大概也就失效了。”
顾清颜眼波一转,问道:“万大哥的意思是,禁制失效,阵门大开,阵法的煞气已经无法抑制了么?”
万劫余点头道:“不错,除非师傅安然归来,或者由几位将紫清烟语修炼到玉清境以上的人,重新施法拓印,否则煞气必将笼罩整座山头。”
江万流听到这里,不禁恍然道:“这么说来,此阵却是非进不可了。”
他们说话之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响声。羽笙眼角一跳,喊道:“大师兄,你看!”
万劫余转头一望,却见案旁陈放书卷的瓷瓶,微微晃动,瓶中一副画轴突然振颤不已。
“这是?”万劫余眼底掠过一抹疑云,上前几步,将其取出,蓦地长袖一扬,在空中将画轴展开。
画轴脱手而去,浮于半空,竟莫名的泛出几丝雾气,萦绕缠结,荡漾迷离,画上的图像也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江万流瞥见上头绘着一座悬崖,心中一动,问道:“大哥,这难道是?”
万劫余点头道:“这是云崖幻海阵的阵图,有人触动了阵内灵枢!”
苏沐晴秀眉微拢,问道:“是谁?难道是冷师弟么?”
她话刚说完,便低低自语道:“不会是他,如果他来了,为何要触碰灵枢呢?”
万劫余目光一凝,沉声道:“来的不止一人。”
苏沐晴忽然面色惨白,惊疑道:“难道是荆棘堂的人?”
万劫余道:“并不排除这一可能。”
苏沐晴问道:“但是我们一路行来,从来没有发现荆棘堂的踪迹啊?”
万劫余沉眸道:“或许是我小看了他们……”话声之中,已然透出一丝杀气。
万劫余凝望阵图,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深目高眉的男子,在夜色中执杯长笑,顾盼自雄。万劫余眉峰一挑,低声道:“枭景,你终于还是来了么?”
他一整容色,将画轴收起,决然道:“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入阵!”
伏藏山庄凭山而造,峰荣水连,木秀石奇,庄内小径三步一折,十步一转。众人走了许久,终于瞧见后院大门。
在大门后头,却是两座高峙的山峰,两峰清耸奇峻,紧紧相邻,相隔不过一线,似乎仅容一人通过。
而在两峰之前,一座重檐九脊,斗拱交错的阁楼巍然而立,依山傍树,宛如仙阙。
众人行至阁前,见匾额上书“氙氚”二字,笔力雄劲,气势磅礴,不由停下脚步。
这时却听后面不远之处,传来一声长啸,随后便听一人喊道:“寒浦先生,故人来访,何不一见?”
那喊声跌宕层云,惊风飘日,好似雷声滚过,众人心中竟隐约有种岁月驰流之感。
万劫余神情剧变,惊讶不已,暗暗道:“吒气成雷?他的真气竟已浓烈到这般地步?”
他想到这里,突然将苏沐晴推开,喝道:“你们先走!”
苏沐晴惊讶道:“你一个人怎么拦住他们?”
江万流眉间一凛,喊道:“我陪你!”
万劫余凝望江万流,叹道:“二弟,你知道我平生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
江万流眼角一跳,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便听他道:“我平生最得意便是交了你这样一个兄弟!”
万劫余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但眼下最要紧的却并非是结交之义,而是……大局!”
他说完这句,将手中画轴一抛,扔给羽笙,喊道:“羽笙,阵图我便交给你了,务必找到师傅!”
羽笙哑着声音道:“大师兄!”
万劫余剑眉一扬,微微动怒道:“还不快走!”
江万流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神色,终于咬牙道:“那你多加小心!”言罢转身离去。
却听万劫余在身后铮铮吟道:“君不见高山万仞连苍旻,千古萧瑟带长风。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风雨如磐未奈何。我来席上揖清风,义气相与吞长虹。男儿从不惜此身,虽死敌手笑相承。做人须做大丈夫,纵是英雄亦不如!”
江万流回头望见万劫余那枯瘦的背影,竟直立得有如一把出鞘的长剑一般,心头蓦然滚烫。
万劫余在阁前站立片刻,便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掠地而来,待得近了,认出那人却是冷均。
冷均驰足飞奔,面色苍白,见了万劫余立即喊道:“荆棘堂的贼子闯进来了!师傅他在何处?”
他在万劫余身前站定,气喘吁吁,冷汗淋淋。
万劫余神情一变,问道:“你受伤了?”
冷均道:“些许内伤。”
万劫余扶他坐下,沉声道:“时间紧迫,我助你疗伤!”
冷均本欲推辞,但见他神色郑重,只好点头道:“有劳了!”
万劫余听他话中仍有嫌隙,倒也不动神色,只是默默度气,为他化解内淤。
未过多时,只见冷均长舒一口气,气血终于平定下来。他受枭景那一掌,本无大碍,但一路奔走,竟加剧真气逆行,气血翻腾,几难自持。
撑到此时,全身已然隐隐作痛,幸得万劫余真气调理,方才得以安稳。
闭目之中,忽听一人冷冷笑道:“临阵疗伤?二位倒是一刻都不耽误。”
冷均双目一睁,只见一道黑光自山下一闪而过,竟是朝自己而来。
他心头一惊,冷冷寒锋已掠至面前。却见他神色微凛,掌带风雷,卸开锋锐,随后化掌为刀,斜斜一切,那道黑光在他掌中转了数匝,便被他紧紧攥住。
万劫余仔细一看,神情大变:“暗夜枪?”
远处那人疾掠而来,嘴里喊道:“姓冷的,你身手了得,我心服口服,但今日你我必须决出个胜负来!”
冷均忽然笑道:“原来方才没有决出胜负么?”
那人咬牙道:“只有生死才是胜负!”
万劫余一看那人,身长丈二,臂阔三停,面膛黝黑,神色凌厉,不由暗暗点头,拱手道:“阁下可是姜黎老先生的传人?”
休羽略抱一拳道:“在下休羽,姜黎之徒。阁下便是病郎君?”
万劫余微微点头,休羽又道:“这倒奇怪了,你既被人称为病郎君,怎的还这般生龙活虎?”
万劫余听出他话中讥讽之意,冷冷道:“破而后立,死而后生,阁下既是暗夜枪的传人,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休羽面色一改,肃然道:“不错,破而后立,死而后生,确是我派枪法要义所在。阁下所言,倒令人敬佩。”
话音刚落,冷均忽然站了起来,冷笑道:“方才那招,气势有余,准头不足,莫非是戏弄冷某不成?”
方才在阵中对峙之时,他便这样说道,眼下又旧话重提,休羽怒上心头,身躯微微发抖,冷冷道:“便是戏弄你,又该如何?”
冷均淡淡道:“不如何。辱人者,人反辱之。接好了!”
说着奋力一掷,长枪化作惊芒,向其射去。
休羽吓了一跳,严阵以待,让开面门,伸手抓去,不料枪影掠至身前,竟微微一晃,错开飞去,射入身后苍松之中,松针震落满地,枪身却兀自颤响不绝。
休羽背上冷汗淋漓,却听后面传来抚掌之声:“好一招空谷回鸣。”
他身后冒出许多人影,为首一个中年男子,深目高眉,神色如电,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笑意。
万劫余神色一凛:“枭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