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景缓步行来,淡笑若定,见了万劫余,目光登时一喜,笑道:“万先生,当日醉云楼外匆匆一别,老夫可是挂念得紧!”
万劫余拱手道:“承蒙枭堂主挂怀!”
枭景轻轻拂袖,道:“老夫数次派人相邀,却都无功而返。怎么?是老夫诚意不够?”
万劫余道:“枭堂主诚心正意,万某感慨系之。”
枭景又道:“那是老夫几时得罪了先生?”
万劫余摇头道:“不曾得罪。”
枭景皱眉道:“那又是为何?”
万劫余垂手而立,道:“枭堂主心怀天下,志在中原。小生我却只想在这乡野山间,了此残生。道不同,不相与谋,如此而已。”
枭景长笑道:“也罢,人各有志,老夫并不勉强。来人,上酒。”
身后一人奉上酒樽,枭景满斟一杯,递了过去,道:“薄酒一杯,以慰风尘。”
万劫余接过酒樽,迟疑片刻,良久未动。
枭景正要挑眉,忽见他一饮而尽,微微点头。不料他饮尽杯酒,忽地掷杯在地,面色冰冷,双目直视,问道:“枭堂主今日来意为何?恐怕不是为了与我喝酒这么简单吧!”
枭景神色一沉,目光微凝,随即又笑道:“老夫今日来访故友。实不相瞒,你师父寒浦真人,乃是我的老相识了。”
万劫余沉吟不语,身旁冷均却突然怒喝道:“枭景老贼!不必惺惺作态了!你图谋我伏藏山庄已不是一日两日了,索性将事情挑明,用不着弯来绕去!”
万劫余听到他说图谋山庄不是一日两日,面色顿时一惊,疑惑地望着枭景,眼底浮现出寒意。
枭景笑意渐消,叹道:“万先生,你我兵戎相见,着实可惜了。”
他说话之时,从二人中间穿过,抬眼一瞥,感慨道:“好个气压山河啊!”
万劫余沉声道:“枭堂主难道也是为个氙氚阁而来?”
枭景却不应声。只听人群中有人嗤笑一声:“氙氚阁?我以为贵派玄学深厚,想不到也不过如此。”
冷均立时喝道:“你说什么!”
万劫余转目望去,说话之人一袭黑裙,纱罗覆体,面若桃李,似有不屑神色。
枭景微微动怒道:“唐棣,不可胡说!”
万劫余语气沉凝,疑惑道:“唐姑娘有何高见?”
唐棣明眸一转,丝毫不怯,直言道:“这氙氚二字,实在是不好。”
万劫余问道:“哪里不妥?”
唐棣悠悠道:“气者水也,乃是坎卦,你看这氙字,坎上艮下,却成了蹙卦。蹙卦者,举步维艰,千辛万苦,岂不是阁下此刻写照?”
她说的头头是道,分明在理。冷均皱起眉头,一时竟也无法反驳,不由向万劫余望去。
万劫余眸色一凝,随即冷笑道:“非也非也,唐姑娘所言差矣。”
唐棣皱起柳眉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万劫余摇头道:“大错特错!气者风也,乃是巽卦,巽上艮下,渐卦是也,一字之别,万里之差,这渐卦,却是循序渐进,时来运转的卦象。”
唐棣面色大变,凝目沉思,正要反唇相稽,枭景摆了摆手道:“不必争执。”
秦无算上前问道:“我等静候多时,寒浦真人为何还不肯出面?贵客登门,未免有失礼数?”
冷均冷笑道:“诸位不请自来,又如何称得上礼数?”
枭景淡淡说道:“如此说来,你师傅是不在了?”
原来方才他那一长啸,已然震得四山回荡,若要说寒浦真人没有听见,实在说不过去。
枭景环视四下,又道:“此处好重的煞气。”
万劫余略一挑眉,神情甚是冷冽,问道:“枭堂主此言何意?”
枭景道:“老夫听闻伏藏山庄之内,有一处禁地。相传禁地之中,设有上古凶阵,镇压四灵,名为河洛四象阵,不知可否属实?”
万劫余眉拢寒霜,沉眸冷笑道:“枭堂主何必明知故问?”
枭景遥望见四象旗帜,又道:“那这禁地入口,便是此处了?”
万劫余道:“是又如何?”
枭景点头道:“是就好。煞气弥散,阵门大开,你师傅恐怕已经入阵了吧?”
万劫余沉吟不语。
枭景道:“见不到故人,无法叙旧,老夫只好入阵了。”
冷均喝道:“枭堂主好算计!今日只要有我二人在此,荆棘堂便休想入阵。”
枭景面色冷沉,丝毫不动,只是问道:“万先生,老夫今日要入阵,你让是不让?”
万劫余寒声道:“枭堂主不必试探了,万某心意彰彰,已无需多言了罢!”
他扬眉瞬目,环视众人,又道:“今日众人谁要入阵,便在万某身上踏过去吧!”
荆棘堂众人听他语声铮烈,面上皆有震撼之色,冷均在他身后,凝视许久,微微点头。
这时却听秦无算冷冷笑道:“你们二位,一个背弃师门,天涯沦落,一个却遭受驱逐,怀恨在心。今日却聚结此地,好似怨气全消,痛改前非,嘿嘿,这实在是令人费解的很呐!”
万劫余皱眉道:“那秦护法以为如何?”
秦无算哼道:“男儿自立于天下,自应敢作敢当,言行无悔,问心无愧!既已叛出师门,何必又要回来?似这般反覆无常,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万劫余点头笑道:“秦护法所言极是,想不到叛师之人,却有如此见地,倒令万某刮目相看了。只不过,秦护法口中的问心无愧,与万某听过的,只怕是有所出入吧?”
秦无算问道:“有何出入?”
万劫余道:“秦护法口中的问心无愧,问的只是自己一颗私心。而万某听过的问心无愧,问的乃是天地之心!”
冷均闻言身躯一震,只觉得他这一番话,竟将自己多年心结打开,他到此刻方才明白,原来自己苦苦执着的,不过是自己一颗私心罢了,却说的冠冕堂皇,自以为然,真是惭愧!
冷均攥紧拳头,喊道:“说得好!”
万劫余听见他的声音,微觉诧异,目光一转,回头又道:“这些年来,冷师弟你孤身在外,境况如何?”
冷均道:“自然是纵意恩仇,潇洒自在!”
万劫余又道:“那你与人交手之时,可曾将伏藏山庄的名头挂在嘴边?”
冷均道:“既不是山庄之人,便绝不会给山庄多添一分麻烦。”
万劫余点头道:“是了,你我既已出山,所作所为便应当自己承担。与人构怨也好,结仇也罢,即便是树敌三千,也与伏藏山庄丝毫无关。”
秦无算皱眉道:“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万劫余继续道:“不过,倘若有人要因此寻伏藏山庄的麻烦,冷师弟你又该如何?”
冷均道:“冷某命不足惜,但定要让那人生死两难!”
万劫余惊讶道:“这又是何故?”
冷均道:“师恩如山,殒身以报。”
“不错!”万劫余目光扫视,沉沉说道,“众位想必也听到了,师恩如山,殒身相报。今日诸位踏足此间,便请做好留命的打算吧!”
秦无算哈哈一笑,拍手道:“说得好!二位不愧是伏藏山庄的一对忠犬!”
冷均眉锋一剔,喝道:“手下败将,却来聒噪?”
秦无算冷笑道:“阁下纵使剑术高卓,难道自付能以一挡百?”
冷均自身后擎出重剑,铮的一声砸在地上,喝道:“今日便先杀你这丧门之狗!”
话音刚落,只见他足下一点,身如离弦之箭,迎面扑来。
秦无算又惊又怒,下一刻冷均已突至眼前。一掌印在前胸,掌力猝发,秦无算踉跄后跌几步,怒道:“阁下卑鄙!”
冷均长笑道:“冷某本就不是良善之辈,阁下尽管偷袭,若有一招碰到冷某,便算我输!”
秦无算牙关紧咬,忽一抬手,螟蛉剑嗡然探出。冷均稍退半步,掌风一带,竟引得剑锋微微一斜,纵地一旋,与秦无算贴面避开。
秦无算瞥见他那对精光灼灼的眸子,心中骇然,短剑疾出,抢他腰肋。
冷均反掌一按,劲力吞吐,击在秦无算腕上,秦无算竟有些拿剑不住。
秦无算捏紧剑柄,剑锋于暗处微微一亮,随后乍现数点星芒。
冷均眉间一凛,退避开来。
秦无算喝道:“还不拿剑!”
冷均扶手长笑道:“若能逼我拿剑,也算我输!”
秦无算见他坦坦荡荡,彷如胸有成竹,双眉不由紧锁,面上浮现出阴魅的煞气,朝后喊道:“休羽兄,你我同为护法,自该同仇敌忾。今日你我不妨联手,为姜长老报仇!”
休羽一听这话,迟疑片刻,喊道:“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但家师之仇,不能不报。也好,如有骂名,休某坦然受之!”
说话间握住枪身,运劲一抖,暗夜枪挣裂苍松,嗡声作响,枪尖在日影中闪闪发光。
冷均暗暗沉眉,只见休羽长身而立,运枪如电,枪锋冷亮,犹若一道流光,大喝一声,扑杀过来。
冷均拔起地上重剑,挥剑上劈,虽是后发,反倒先至,剑影微微一凝,便听铮的一声,抵住枪锋。还未缓过气来,秦无算已趁势从他身侧蹿出,提剑削来。
冷均下颚一抬,堪堪避过,暗道不好,当即运剑如山,四下耸突,阻断来势。左掌探出,扣住休羽枪身,掌力重叠处,长枪兀自震开。
霎时间,剑影重重,掌风阵阵,冷均以一敌二,竟不落下风。过得片刻,只见他额上微微冒汗,头顶白气蒸腾,有如霞蔚一般。
万劫余瞧他似乎有些吃力,问道:“撑得住么?”
冷均笑道:“大师兄,可别将我小瞧了!”
万劫余听到这一句大师兄,心中感慨万分,暗道:“他既有如此自信,想必不会有意外。今日大敌当前,我需得保存气力,以备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