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顾清颜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青纱帐幔,窗外阳光丝丝如缕,洒落其间,瞧来莹莹生光。
她吓了一跳,支着脑袋沉思一会儿,惊讶道:“居然不小心睡着了!”
她的思绪还停在昨夜,缱绻依旧,俏脸微微泛红,自怨道:“你啊,也不知道害臊!”
看窗外日色,怕是已经不早了。顾清颜伸了伸懒腰,支起身来,拨开帘子向外一探,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清静幽雅的居室之中。
“这就是月字房吗?”淡淡的檀木香气向她鼻中钻来,她用手指揩了揩鼻子,目光转动处,细致地打量起来。
在她面前的墙边,放着一对样式古朴的檀木椅子,中间隔着一张香案,案上所陈乃是一个凤嘴衔鱼的熏炉,正袅袅冒着青烟。
一幅修篁图悬于墙上,画中奇石峥嵘,新竹并立,枝叶交横,两边是一排镂空的木刻,构思新巧,花纹繁复。
顾清颜颇为满意道:“倒还看得入眼。”
她正暗暗点头,忽然眸子一亮,脸上便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只见一张圆木小桌摆在屋子中间,桌上明烛燃尽,只剩烛台。桌上一人枕着手臂,正在酣睡,却是江万流。
顾清颜小心地翻下床,轻手轻脚地蹑过去,见他双眼紧闭,呼呼大睡,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竟挂着一丝微笑。
顾清颜憋着笑意,拿头发轻轻地撩他的鼻子。
“阿嚏!”江万流眉头一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猛然惊醒,一片朦胧之中,只见顾清颜笑得花枝乱颤。
见他醒来,顾清颜笑声顿止,板着脸问道:“呆子,你怎么睡在我的房间?”
江万流面色一惊,环视了一圈,顿时露出一丝尴尬神色:“可能是……是我对着蜡烛出神,不小心睡着了。”
原来他昨晚抱着顾清颜入房之后,瞧她睡得香甜,便坐下来多看了一会儿,想到僧人以前也是这般看自己入睡,一时思绪翻涌,不由想起许多往事来。
数月以来,他远离人烟,在林中披霜冒雨,草行露宿,忽然有了安顿的地方,心神顿时和缓,没过多久,一片睡意漫延到眼底,便朦朦胧胧地趴下去了。
顾清颜冷着面孔,淡淡的“哦”了一声,语气中似乎透着一丝怀疑。
江万流慌忙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案上的熏炉,无力地辩解道:“这里面也不知装的什么,使人困乏得很……”
顾清颜鼓起杏腮,欺上身来,盯着江万流,冰冰冷冷地道:“那你有没有做坏事?”
江万流面色大窘,想到昨夜曾趁她睡着,悄悄亲了一下,要说没做坏事,实在过意不去,一时只好杵在原地。
顾清颜瞧他这副模样,扑的笑出声来,白了他一眼:“想你也没有这份胆子。”
江万流尴尬一笑,暗中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时,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二人面色骤变,门外一个疲倦的声音喊道:“清颜姑娘,你醒了么?”
二人相视一眼,心中同时道:“是万大哥。”
“啊,万大哥!”顾清颜连忙答道,“我就起了。”
“醒了就好,下来用饭吧。”万劫余轻描淡写道,“对了,二弟你也下来吧。”
江万流正要开口答应,忽然嘴巴被人捂住,做不得声。只听顾清颜紧张地道:“万大哥瞎说什么呢?那个呆子他……他不在我房里呀?”
江万流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却见她那对秀目对视过来,狠狠地瞪他一眼,脸上已然绯红一片。
门外那人淡淡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但是琥珀说他在你房里啊,是不是啊,琥珀?”
琥珀低低地吼了一声,声音中已然透着十足的不满。
顾清颜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无力地辩解道:“琥珀又不会说话,万大哥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可得……生气了。”
万劫余摇头叹道:“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话音甫落,只听那足声渐渐远去,顾清颜松了一口气,朝江万流抱怨道:“都怪你!”
江万流听到这话,不知怎得,倒觉十分解气,暗想:“你方才这般捉弄我,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这般想着,嘴角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你还笑!被你害死了!”顾清颜猛一顿足,目光似乎要在他身上剐出个洞来,恨声道,“你不许跟着我,听到没有!”
话音未落,只见她略微整了整衣衫,提起佩剑,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了,剩江万流一人呆呆地留在房中。
江万流见她真的动了气,只有无奈摇头。
等到他下楼的时候,顾清颜正闷不做声地坐在桌角,江万流见她好像是缓和了些,便想在她身旁坐下。
还未落座,只见顾清颜柳眉一竖,骂道:“谁让你坐这儿了!”
江万流眉头一跳,往万劫余那边挪了一挪。
顾清颜却是微微皱眉,暗骂道:“臭呆子,浑没半点胆子!”于是便瞧也不瞧他。
万劫余看在眼中,心觉有趣,笑道:“二弟昨夜睡得还好么?”
江万流依言答道:“睡得倒还不差,就是腰背有些酸疼。”他昨夜伏案而睡,自然免不了腰酸背疼,他言者无心,但是听在旁人耳中,却大有深意。
顾清颜俏脸瞬间红了通透,对他怒目而视。
万劫余奇怪道:“明月居的床榻向来是以锦衿软枕著称,为何会腰酸背疼?难道是……”
江万流与顾清颜目光一撞,见其大有自己说错一句,便立即就地正法的意思,连忙摆手道:“万大哥不要误会,是我在野外露宿的惯了,睡不了这里的软床……”
“这话倒也像样……”顾清颜收回目光,低低地道。
旁边一女子忍俊不禁,掩嘴而笑。
万劫余清了清嗓子道:“对了,昨夜匆忙,也未引见。这位是我的师妹,苏沐晴。”
江万流注意到他身畔依依坐着那位白衣女子,眉眼入画,晏晏浅笑,眼角虽有几丝风霜,但仍掩不住动人神色。
他连忙抬手作揖道:“见过嫂子。”
苏沐晴脸上浮起一缕红霞,微笑不语。
顾清颜盈盈笑道:“苏姐姐你好。”
苏沐晴见她这时候乖俏懂事,与先前判若两人,知她十足的小孩脾气,莞尔道:“姑娘不用多礼,咱俩曾经见过的。”
“那晚多谢姐姐替我解围了。”顾清颜想起当时情景,心中微微有气:“姐姐你不知道,那几个人难缠得很,你走之后,还一直追着我不放。”
万劫余闻言皱眉道:“是荆棘堂的人么?”
苏沐晴点头道:“不错,是立雪斋的姜黎先生,还有荆门六义。”
万劫余冷笑道:“荆棘堂如此托大,就这几个不成事的也好意思派出来么?”
苏沐晴柳眉微皱,疑惑道:“妹妹为何被他们纠缠?那几人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在江湖之中多少还有些名望,无缘无故迁怒他人的事情,应该还做不出来。你可曾得罪过他们?”
顾清颜撇嘴道:“他们一口咬定我是你的同伙,所以就紧追不放了。”
“原来是这样。”苏沐晴歉声道,“他们本是冲我而来,无端却让妹妹受了牵连,实在是对不住了。”
顾清颜连连摆手道:“苏姐姐何出此言,莫说我现在认识了姐姐,即便是不认识,瞧他们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也不能坐视不管的。”说到这里,她冷哼了一声,“这些人啊,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唉声叹气呢。”
万劫余惊讶道:“哦?清颜姑娘竟还有这般能耐,倒是女中豪杰,令万某刮目相看了。”
顾清颜不好意思道:“万大哥别来取笑我了,小女子不过是个累赘罢了,这些可都是你那二弟的本事。”说着脸上一红,转过眼去。
万劫余哈哈一笑,向江万流举杯道:“想来冥冥之中,已有安排,这么说来,你我结拜可算是缘分了。凭此便该痛饮一杯!”
江万流执杯一饮而尽,却见万劫余搁下酒盏,沉眸道:“实不相瞒,万某正准备向二位告别。”
顾清颜稍感诧异,不禁脱口道:“万大哥,我们相识不过一日,怎么就要走了?”
万劫余望她一眼,又转目望着苏沐晴,叹道:“万某离家已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家师年事已高,万某也想在自己死前多尽点孝道。”
顾清颜闻言皱眉,嗔道:“万大哥,你总是说死啊死啊的,让人听了心里好不痛快。”
万劫余心里微微感动,嘴上却悠悠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修短素定,生死由天。有道是,雪暗还须浴,风生一任飘。万某坦然受之,又何须忌讳呢?”
江万流心道:“大哥身怀痼疾,此次一别,不知还能否相见。”一念及此,登时胸口烦闷,便觉心中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迟疑道:“大哥,要不……我与你一同回去吧?”
万劫余又惊又喜,道:“二弟果然懂我,我也有此意!你我既然结拜,那你自然也就算是半个同门,师傅见了你,定然十分欢喜。但恐怕……”
说到这里,他却犹豫起来。顾清颜不禁问道:“恐怕什么?”
万劫余淡淡笑道:“恐怕清颜姑娘要不高兴了。”
顾清颜面色羞红,啐道:“万大哥你总消遣别人,我真不想和你说话。好啊,他既然要和你一起去,那我也要去。哼,你不让我去,我也跟着你。只不过……我们聊了这么久,还不知万大哥你师承何处?”
万劫余一抚额头,恍然道:“我竟忘了说。万某师承伏藏山庄门下。至于师门在什么地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顾清颜皱眉道:“万大哥你又来故弄玄虚了。”
万劫余哈哈一笑道:“清颜姑娘见怪了,敝庄既然名作伏藏,自然隐于空崖幽谷间,远在云深不知处了。这三言两语,又怎能说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