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内室中，青铜小炉中的香雾一丝一缕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程青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双颊也开始有些泛热。
甚至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紧张的情绪。
“还不出来，莫不是要我亲自进去请你出来？”温润的男声轻轻浅浅，似一泓碧波荡漾在程青的心间。
深深吸了一口气，程青鼓起勇气迈开步子。
紫黑色的檀木架后隐隐传来衣履摩挲声，紫暮抬眼望去，先是看见一双顶普通的云头鞋踟蹰着显露出来，懒懒地掀了掀眼皮，依势催促一声：“夫人？”
终于，步子急急迈出来，伴随着一声恼羞成怒的嗔怪声：“好了，给你看就给你看，又不会少块肉。”
闻言，俊逸的脸上显出一点笑意，眼底含笑地望过去时，却是当即一滞。
墨色的眼珠在那玉白的人儿身上流转，几乎连呼吸都跟着有一瞬间的停窒。
似九天悬河，银汉熠熠，神女初降，亭荷芳香。
似云雾缭绕，玉锦素裳，玲珑秀美，露坠花枝。
程青本就生得面容清秀，肤白体瘦，穿上这身白色的绣罗襦裙，愈发衬得一双眉柳叶弯弯，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清澈凝神。
微微敞露的领口间，玉颈柔立，宽大袖袍下的一双手虽然算不是玉指纤纤，倒也骨肉匀美，莹白的指尖圆润可爱，倒叫人一时半会儿难移双目。
“很……很奇怪对么？”察觉到紫暮一直盯着自己这边出神，程青不自然地抚上自己的双髻，咬咬唇，“其实，其实如果头上能有一点装饰的话，可能整体感觉就不会这么违和了。”
“过来。”
紫暮适时回过神，听完程青这一番孩子气的言语，不禁有些失笑，坐在正对面的木椅上唤她过去。
程青应答一声，纳闷地走过去。
刚刚走至紫暮身前，头顶就投下一片阴影。
下意识地仰头去看，却正好被紫暮修长的手顺势摁在一侧的发上。
发丝间有微微的痒，又有微微的冰冷触感，终于等到那禁锢她头的手离开，却觉得原本空荡荡的发髻间忽然一重。
晃晃脑袋，就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珠玉摩擦相撞的碎碎声，如同风过檐铃，晴阳踩雪。
不自觉弯了嘴角，缓缓抬手抚上发间，触摸到一片磷磷的金属触感时当下了然，脱口而出：“是步摇？”
紫暮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一双清明的眼里全是她欢喜的笑颜。
“喜欢吗？”
“喜欢！”程青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发髻间的那支步摇，眉眼间全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异常，“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我可以取下来看看吗？”程青小心翼翼地征求道。
奈何紫暮并未立刻回应她的询问。一双清明的眼由她的脸上移到她的发髻间。
就在程青以为说错话的时候，原本扶在步摇上的手忽然被一只凉如玉石的手覆盖住，轻轻浅浅的气息从头顶传来，似天外之音，“我帮你取。”
程青雀跃的心倏忽漏掉半拍。
傻傻地愣怔在那里，只顾着仰头，看着眼前如玉的颜，如玉的面。干净的眉，清浅的眼，坚挺的鼻翼，还有……弧线美好的唇，再往下，是微微凸出的喉结，再往下……
“好了。”
忽然，那微凸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声蛊惑人心的低唤。
修长的五指摊开在程青的眼前，素白的玉手间，赫然躺着一支金叶玉蕊的步摇。
伸出手将那步摇自底端倒立拾起，一拾一晃间，金叶绵延吊挂的绿色玉珠串又是一阵轻摇慢晃，发出叮叮咛咛的声响。
程青看得越发喜爱，不自觉地问道：“这是翡翠玉制成的？”说着，含笑望向紫暮。
紫暮却只是轻轻摇头，更正道：“取材于东陵玉。”
“东陵玉？”程青感叹，“我还以为是翡翠玉呢，竟然有与翡翠玉如此相像的玉。”
说着，还不自觉地吐了吐舌。
好像又暴露了自己学识浅薄啊，紫暮一定在心里笑惨了她。
“翡翠润色更强，东陵不比其灵透，所以才鲜为人知。夫人不知东陵，实乃人之常情。”
出乎意料的，紫暮非但没有取笑她见识少，反而耐心地替她解围。
程青赶紧顺着台阶往下爬，打着哈哈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言罢，又陡然心生疑问。
“对了，你今天怎么又是给我备新衣裳，又是送我步摇啊？”
不会是嫌弃我这一身粗布麻衣给你这锦衣公子丢脸了吧……程青忽然觉得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原本欣喜的面色蓦然缓下去，被自己的夫郎嫌弃什么的，她这个妻主未免也太失败了……
正要囧到哭出来的时候，终于得来一声答复。
“紫暮不知，原来作夫郎的，给自己的妻主买衣赠钗，还需要因果缘由？”
“……”可是你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想到给我买衣服啊。
程青默默在心底呐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下一秒又听到如玉夫郎缓缓续道：“更何况，你今后需要。”
程青默然，垂首，捏拳。
果然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喂！
隐隐还是能猜到的，于是程青开口问：“你是说之后的环环应试么？”
“算是吧。”紫暮忽然抬手帮她别了别颊边散落的碎发，目光悠远，嗓音沉沉：“先敬衣冠后敬人。我的夫人，怎能任由他人轻践？”
我的夫人……
轰的一下，程青的脸红了，艳红了，血红了，红得心慌意乱，脑袋昏昏。
我的夫人这几个字，简直太撩人了！
于是，程青不由地脚下发虚，身若浮萍，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落西窗。
刚刚掀动身上的被褥，程大娘就掀开里间的布帘走了进来。
看见醒转过来的程青，面上露出释然的笑，端着盛满清水的木盆走近。
“吓死我了你这孩子，天气热就多喝点水，避避日头，通通风，爽快爽快，这么大人了，还能把自己弄中暑了。我说今天这太阳也不算太大啊，你怎么就中暑了呢？”
怎么就中暑了……程青忽然面上一红，“娘，我不会晕过去了吧？”
“不然呢，你以为你这是一觉睡到晚呢，别是睡懵了吧。”程大娘咋咋呼呼道，说着就要来摸程青的额头。
程青别开脸躲过了，不禁笑出声：“娘，我这是中暑，又不是受了风寒，你摸我额头干嘛？”
程大娘闻言，又气又笑，一巴掌拍在程青身上，“还不是你这个不省心的，把你娘我都吓糊涂了。”
“行了，先擦把脸吧。”程大娘拧干木盆里的布巾，凑过去就要往程青脸上抹，被程青眼疾手快地抢过去，“娘，我自己来就行。”
细细擦完脸，程青刚刚将布巾扔进木盆，程大娘就在一旁嚷嚷开了：“紫暮，紫暮啊，青青醒了，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程青的耳朵里轰然一响，刚刚被凉水浸透过的面颊瞬间又披上了红霞，手忙脚乱地卷了被子就要往里钻，被程大娘一把拉住，“你这孩子，刚醒呢就又往被里钻，你就不能在外面透透气啊。”
“娘，娘，您先别拽我。”程青奋力挣扎着想要逃离程大娘的魔爪。
再不钻进去，等紫暮进来什么都晚了。
“娘，你们在干什么？”
床前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温润男声。
上半身钻进被子里，下半身还露在外面的程青的世界轰然崩塌。
好巧不巧的，为什么偏偏卡在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程青头顶着被子，屁股撅在床边，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哎呀，紫暮，你来的正好，帮我把这懒闺女从床上揪下来，赶紧地让她出去透透气。”程大娘见到紫暮，立时眉开眼笑。
“你们先聊着，娘去看看粥好了没。”程大娘识趣地寻了借口就要离开。刚刚从床上坐起，又被程青紧紧攥着衣摆拽了回去。
程大娘对着紫暮尴尬地笑了笑，暗里使劲在程青的手背上一掐，等程青疼得手松时，一把拽了衣摆就往门外奔。
风风火火恍恍惚惚，一去不复返。
快被掐哭了的程青顾虑着床边的紫暮，生生咬紧牙关，一点生息也不敢出。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维持着空气中的宁静。
终于，被子被从外拉了拉。
上半身躲在被子里的程青赶紧死死攥住最后一点被角，誓死不肯退让。
但是被子还是被外面的力道狠狠拽了一大半过去，等到程青连头顶的最后一点遮羞布都快要守不住时，被子外使力的手忽然停了一停，程青捉摸不定，心里直打鼓。
这是下一秒就要掀翻她的被子的征兆？
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紧张得牙齿打颤时，被子终于又开始移动。
不过……
被子非但没被夺走，反倒被拉扯着从她露在外面的下半身一直严严实实捂到了她的全身。
程青内心：“？”
这是什么操作？
“要盖被子就好好盖，别凉着。”
温润的男音如清泉灌耳，程青彻底懵了：还有这种操作？！
好了好了，这下不用害怕无颜面对被紫暮撩晕过去的尴尬局面了，程青松了一口气般躲在被子里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就听到那清润的男音微微上扬：
“如果夫人是觉得无颜相对，那么大可不必如此。”
“……”
“紫暮并不嫌弃。”
“……”
见了鬼了。
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是怎么的，这样的小女儿情态，隔着被子都能被他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