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天，热气正盛。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此刻来往的行人只余三三两两。不少人都直接在路边的树荫下或者店铺里寻了落脚处，稍作休憩。
天香楼的二层雅间里，紫暮临窗而坐，望着天边时卷时散的白云，目光悠远。
听风虽然吃不准紫暮又在想些什么，但以往在龙悦山庄也见过紫暮不时出神的样子。
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这份静默。
“那玉柳儿一进考场，那泻药就发作了。可怜她好不容易从茅房回到考场，却又被监场女官在她的椅子下捡到了成套的试题答案。这下被下了狱，一时半会儿想要出来作怪也是不可能了。”
“你家小娘子倒是可以过几天舒坦日子了。”
“多谢。”紫暮依旧淡淡的，连致谢的话语都是轻轻掠过，望向窗外的脸转都没转过。
听风见状，也不见怪。
紫暮的性子向来如此，他也不在意。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听风直截了当开问道。
“接下来你家小娘子可就离走马上任，进皇城为官的日子不远了。你当真，决意走这一条路？”
“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紫暮的侧脸疏忽有些孤寂，“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你在说你的小娘子？”听风简直惊异非常，紫暮这人还会在意别人的想法？
真是奇了。
“成亲那晚，妩夭给她下了点药。第二天醒来后，她居然没有对前一晚的事加以责怪。甚至后来，上街遇到女子出高价要买她夫郎，想也不想就上去把那女子羞辱了一番。”
“寻常女子遇到此等赚钱的好事，早就把自己的夫郎双手奉上，可她为了护住自己的夫郎，宁可得罪惹不起的人，宁可狼狈地在大街上抱头鼠窜。”
“全然不像是一个妻主。”
“你想说什么？”听风撇撇嘴，“你这是变相在秀你家小娘子对你的珍重啊？”
“可我们从小接触到的理念不都是，在这个以女为尊的世道，男子只能被弃如敝履，沦为权贵女子手中的玩物，只要能满足她们的私欲，我们的命运感受如何，根本不值一提？”
“照你这么说来，难道我们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思想都是有误的？”听风不禁摸上自己的下巴，一顿沉吟。
“还有一点。”紫暮终于正面与听风目光相交，“明明是偏远小山村的一个农家女，她却会识字，并且对经书义理有着一定的见解。”
“你该不会是怀疑你家小娘子不是本人吧？”听风似乎终于听懂了紫暮的哑谜。
“还是……妩夭那晚药下的重了些，你家小娘子一时脑子受了刺激，误打误撞开了窍？”
“总之此事十分可疑，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紫暮抿了抿唇，下颚绷紧，一张清俊的脸显得尤其冷峻。
“其实，有可能是你家小娘子真的在乎你也说不定呢？”不知为何，听风竟然想要为程青开脱，“我今早见她在你面前的种种行迹，并不像是要算计你的人，反倒真像是发乎于心。”
“发乎于心？”如玉的面庞忽然凝上重重的阴霾，“人心是最难测的，谁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亦或是满心满意挖好了坑，就等着你傻乎乎往里跳？”
“从小到大，我最不信的，就是女人的心。”说着，浓密的黑睫轻轻颤动着阖上眼角，只余坚毅的面庞隐在蓦然而至的云影里，冷漠疏然，无法靠近。
听风闻言，也是蓦然一滞。薄唇开开合合了好几次，终是紧紧封闭起来，只余冷硬的唇线。
是了，在这个以女为尊的世道，最不该信的，就是女人的心。
这一信条，贯穿他们的十多年生命，从幼时的彷徨无助，到如今的各树一帜，就是因为始终对世间女人的心敬而远之，厌而恶之，他们才能完好地长成如今的自己。
即便放荡如妩夭，游刃于万花丛中，沉醉于香靡之榻，表面上为所有女人的裙踞倾倒，但那放浪形骸之下，一颗心却从未对任何女子有所动摇。所以，才能做到多情之中的至尊无情吧。
谁都可以，只因谁都没能被他真正放在心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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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暮，我们可以回家啦！”程青兴冲冲跑上二楼的雅间，疾步走向临窗的位置，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座位时面色一滞。
兴奋的神情瞬间荡然无存，因喜悦弯起的嘴角也慢慢沉下去。
紫暮不见了。
说好的，要一起回家的。
他说过，会等她一起回家的。
程青呆呆地站在那儿，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股蛮劲的风力擦着雕花窗棂迎面而来，顺带夹杂着些许雨滴。
一个小厮快步跑过来，一边忙着拉拢窗格，一边好心提醒着程青道：“姑娘，要下大雨了，您还是别站在这临窗的位置了吧。仔细淋了一身湿。”
程青神色恹恹地往旁边移了移，呆愣半晌，终于缓缓地往楼下大堂走去。
失魂落魄地经过柜台时，忽然被一声急切的呼声叫住，“姑娘！”
“姑娘，您是姓程吧？”那掌柜的和善地笑了笑，“您的夫郎先走一步去了绮秀阁，让我捎句话给您，让您来了之后就去那儿找他。”
“绮秀阁？”程青纳闷地蹙起了眉。
“诶，是嘞，绮秀阁，就出门左拐没几步就到了。”那掌柜的以为程青不知道路，特意提醒道。
“谢谢了。”程青了然地点了点头。
心中忽然一阵发紧，虽然不知道紫暮怎么没有等她一起去，但是脚下还是紧赶慢赶地往门外寻去。
按照掌柜的指示，程青寻到了一间卖成衣的铺子。
满室的香鬟云鬓，桃红柳绿，笑语欢声，好不热闹。
进得店内，浓浓的香粉气迎面而来。举目望去，尽是些衣着华丽，绮秀在身的女子。
相比之下，程青这一身粗布麻衣的确是格格不入。
这一点，从她一进门就饱受全场关注就可以看出。
“诶，那人是谁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敢往这儿踏。”
“是啊，你看她那穷酸样。”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哎呀，看她那样子就是妥妥的农家女，农家女都这样。”
间或有三两个女子扎堆，凑在一起议论起程青来。
程青却不以为意。
先敬衣冠后敬人。世人皆是如此，她这一身同她们相比，的确是逊色不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更何况，穿越来这世界后，真正能让她自惭形秽的，想来也还只有紫暮一人而已。
只有在紫暮的光华炫目，俊逸风雅之下，她才会觉得自己捉襟见肘。
至于这些女子，和那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玉柳儿，又有何分别？
想到这儿，她愈加不把那些口舌放在眼里。
只是……
举目四望，紫暮又在何处？
根本没有见到那一身馥郁紫衣的一丝半缕啊。
“夫人，请随我来。”
正愣怔间，忽然一声毕恭毕敬的轻唤在身侧响起。
程青转过头，就见到一个富绅模样的人，站在楼梯间唤她。
眉眼间闪过一丝疑虑，终于还是跟着那人上了二楼。
“不是吧，什么来头，居然还要掌柜的亲自来迎接？”
“管她呢，咱们看咱们的。”
看着程青被掌柜领上二楼，大堂内又是一阵议论。
不过这小小的谈资很快便由对程青的议论转移到那些花红柳绿的衣物上了。
女人嘛，总是能很快被光华耀眼的美丽衣物所吸引。
不过她们却不知道，最好的衣物，却是在二楼的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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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里间的架子上有为您备下的衣物，暮公子嘱咐小的转告您换上。”
“他人呢？在哪里？我是来找他的啊。”程青终于忍不住道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暮公子说了，等您换上，他就会亲自来查验。”那掌柜轻轻答复后，又是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什么嘛。”程青只得移开步子向里间走去。
“好好的玩什么捉迷藏。”嘴上忍不住腹诽几句。
缓步轻移，绕过一个山水画意的雕花屏风，终于见到一个檀香木架，其后隐隐露出半阙白色的衣角。
程青顺着路势转过去，单是一眼，便愣怔在原地。
水盈盈的月华白裙，流光溢彩，清雅出尘，衣襟处和袖口都绣有朵朵初绽的梅花，外间一套薄纱般的褙子，罩在绸缎料子的里衣上，恰到好处地掩映了丝绸的过分华目，平添几分儒雅。
细细看来，裙踞处还有波浪起伏的层层云朵，又似是浪花滔滔，可爱又素清。
程青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细细拂过手下的光滑锦衣，嘴角缓缓漾出欢喜。
不是欢喜着新衣，而是欢喜为她备下这套衣服的人的用心。
君赠妾衣，妾着君裳。
一针一线，情意缱绻。
虽然这衣物不是出自紫暮之手，但是一想到经由他的手操办，就会生出满心的欢喜和感激。
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地取下那长裙，细细换穿起来。
出乎程青所想，这衣物竟然十足合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对着侧面一面试衣镜，程青暗自苦恼地抚上光秃秃毫无装饰的乌黑发髻，总觉得头上少了点什么啊，撑不起这一身贵气的衣物。
其实也不用什么金钗银钗，只要能有一条配套的白色束带也不错啊。
正苦恼着，忽闻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唤：“出来，我看看。”
程青原本闲适的心忽的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