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木桌下咳得正厉害,忽然耳侧递过一杯茶水,程青看也不看接过来就要一饮而尽时,忽然听得紫暮急声道:“慢!”
嗯?又怎么了?
程青撑着椅子回到桌面上,刚刚坐稳身子,就听到紫暮异常森寒的语气,“这茶是哪儿来的?”
“哦,是一位姑娘给二位点的,说是二位的朋友,碰巧路过此地,顺道请二位喝一杯茶水。”
小厮把白布条搭在肩上,弯腰回话道。
姑娘!
程青心中莫名警铃大作,哪里来的姑娘?哪家姑娘?姓什么叫什么?
不会是紫暮的老相好吧?
不对不对,紫暮这么冷冰冰的,应该不会有相好。
那……是紫暮的桃花债?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紫暮漠然道:“撤走。”
“这可不行啊这位爷,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那小厮似乎还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小厮,依旧苦口劝说道。
“我说了,撤走。”紫暮森寒的语调又降了几度,甚至以手扣响桌面,以示自己的坚决。
那小厮没了法子,可依旧不愿意轻易放弃。
“哎,夫人,要不……你劝劝爷?”
“啊?”蓦然被点到名的程青一脸错愕,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你让我劝自己的夫郎收下别的女子送来的茶盏?”
你当我的心得有多大?
程青简直气不可遏,刚刚还觉得你这小厮有职业操守呢,现在看看,你做人的道德呢?
挖墙脚挖的这么明目张胆,真是不把她这个正牌夫人放在眼里。
这样想着,程青忽然咧嘴一笑,尽可能地柔着嗓子道:“好啊,那你把茶盏搁在这儿吧。”
那小厮如释重负,当即就将那茶盏搁在了桌面上,一个弯腰道谢:“夫人,您真是……”
善解人意死给还没说出口,就听得一声杯盏碎落的脆响。
小厮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干净无一物的地面上,雪花似地躺着那茶盏的残骸。
“夫人……”小厮的牙齿都在打战。
这分明就是个妒妇啊。
“哎呀。”程青故意惊呼一声,“刚刚一时没注意,不小心把你刚送来的茶盏打碎了。辛苦你一路端过来啦。顺便,也请你帮我谢谢那位慷慨解囊的姑娘,只是还要劳烦你帮我跟她说声抱歉,这茶还热腾着呢,还没入我们家夫郎的口,就被我笨手笨脚地给摔了个粉碎。”
“真真是对不住得很。”
说着,程青还故意挤出几点泪花,以示心诚。
程青这一番唱念做打,简直把那小厮给唬懵了。扯过肩上的白布条抹了一把汗,哆嗦着腿就往外间跑。
简直是落荒而逃。
程青一路目送着那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忍不住欢笑出声。
好玩,这小厮太逗了,哈哈。
“咳咳。”
忽然,一声轻咳自桌对面传来。
程青恍觉失态。
木木地转过头,瞄也不敢往对桌瞄一眼,端着桌上的茶碗就往口里送。
“夫人,茶凉了。”
偏偏那翩然出尘的公子还来撩拨,“茶碗拿来,紫暮再给夫人添点热茶。”
“不用了!”程青迅疾出声,“冷的就挺好。”
“嗯?”
明明是一声有意无意的轻哼,听在程青耳里却忍不住就矮了气焰。
“好……好吧。那就劳驾了。”一手想要去遮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不情不愿地将茶碗递出去。
紫暮垂首,一心一意地添茶,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临窗饮茶,偷得浮生半日闲。且有人相伴,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这边的二人之间氛围尤其好。
几架屏风相隔的另一木桌,却有人恨不得咬碎一口牙。
“程青青,有你好瞧的!我玉柳儿偏就不信了,我还拿不下你!”
一双蔻丹染就的玉手在桌上暗暗攥紧,妖艳的脸气到扭曲。
肚里一阵窝火,随身小丫鬟适时奉上一杯茶,玉柳儿顺手接过一饮而尽。
一杯茶下肚,愤怒虽然浇熄了许多,比愤怒更烧心撩肺的妒意却又涌上心头。
程青青,等着吧,等会儿应试,定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次是你运气好,侥幸逃过了,但是这第二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
“县级会试第二轮,场中试。本轮应试含墨义,策论,诗赋在内,请应试生员们务必在两个时辰内答完题卷。”
“县级会试第二轮,正式开始!”
随着监场女官一声令下,众生员都开始奋笔疾书。
程青也不例外。
摊开题卷,一路作答下来,竟然也能从容应对。
虽然这一次,紫暮并没有给她准备考前小题库,但是墨义,策论,诗赋之类,在这些日子里,紫暮也培养了她一定的水准,她现在也算是肚子里有一些墨水的。
尤其是墨义和策论,其实也就是将书本知识和政治素养相结合,综合考察生员的水平罢了。至于诗赋……
程青不禁随性一笑,好在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偏爱读一些古代文学的书籍,所以在这一方面也算是小有涉猎,再加上紫暮这段时间对她的魔鬼训练,她相信,自己总不至于落下太多吧。
于是,一道道题答下来,程青的心境都十分坦然而平静。
甚至有些小小的愉悦,因为想着紫暮会在茶楼等她。
只要考完,就能跟紫暮回家啦。
再想起今早在茶香缭绕中,和紫暮宁静而惬意地度过的清早。
整个人都觉得似乎是从蜜罐里捞出来的一样,甜到冒炮。
正答得心花怒放之际,忽然听得身后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
“这一定是个误会,一定是个误会啊大人!晚生,晚生是万万做不出这等事的啊大人!”
本来不想理会,忽然听到一声十分熟悉的女声,程青终于狐疑地转过了头。
果然,就看到了玉柳儿那张妖艳的脸。
只不过之前那张妖艳脸上都是嚣张跋扈,现在却是泪水纵横。
程青简直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走路用鼻子看人的玉大小姐,居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大人,晚生真的没有私藏答案啊大人。晚生一进考场就去了茅房,哪里有时间抄写答案呢大人?”
“是啊,大人,我们也是无辜的啊,大人!”
忽然,三五个生员也纷纷叫喊起来。
周边的生员都开始往这边看,发生了什么?这么大的阵仗?
程青也狐疑地望过去,却发现那三五个生员,似乎都是昨日坐在自己周边的人?
其中两个,她记得格外清楚,她们俩还像是同时约好似得去上茅房呢,虽然最后还是被监考女官拒绝了。
不过后面的事她也就不清楚了,因为昨天那个时候,她刚好被前桌的生员抢了答卷,并且受了诬陷!
等等!
为什么这么巧,那两个生员刚刚去找监考女官,后桌的生员就拍了她的肩,紧接着就是前桌生员抢了她的答卷?
这样说来,好似根本不是巧合吧,与其说是她们这几个有默契,倒不如说是提前安排好陷害她的局?
程青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明知道监考女官不可能同时让两个生员去茅房,那那两位生员本意绝对不是去茅房,而是……
而是为了暂时引开监考女官的视线!
对,就是这样。
当外在的监察视线被转移走,她们就开始对自己使用连环计。
所以明明是前桌生员抢了她的答卷,但是只要监场女官没看到,再加上事发时,答卷已经有一半被那生员捏在手中,即便她程青有一张嘴一万张嘴,也无法撇清!
这个连环套,还真是缜密又险恶。
程青扪心自问没得罪过这几位生员,可今日见她们同玉柳儿纠缠在一起,灵台顿时一片清明。
这无非,就是玉柳儿对她程青设下的局罢了。
程青忽然后脊梁一阵发冷。
她想起考试之前同玉柳儿立下的赌约,简直一阵心寒。
她没想到,玉柳儿为了赢,如此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在考场上陷害她,毁掉她的名誉。
乃至今日,她似乎也不死心吧。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却是她玉柳儿落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好好的,居然伙同她的那些帮佣一起被监察女官压制住。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统统带走!”
那青袍女官面色冷峻,挥一挥手,那些武生们便毫不客气地将玉柳儿一伙人压出了考场。
程青等一种考生还在目送那些武生出场,忽见那青袍女官凛冽的一个回头,手中高高举起一小卷书纸,厉声道:“如若有谁,再被发现携带答案,一律看押起来!现在全部认真答题!不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一声荡气回肠,响彻整个考场。
程青迅速回身埋下头,继续作答。
只是心中思绪已经千千万。
虽然恶人自食恶果,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那玉柳儿心思如此精密,又怎么会让自己在考场上被监考官抓住小辫子?
这一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摇摇头,努力清空脑子里的疑虑,继续将精力埋入题海。
程青,一场应试多么不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答题,杂七杂八的事等考完再想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