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新雨后,院子里的桃花树被洗刷得干净透亮。一旁的菜圃里隐隐传来一两声蛙鸣。
院子正中,一袭紫衣在苍茫天光中显得有些朦胧,似远处青雾缭绕的群山,又似美人半遮面。
程青一步步走近,那人忽然一个转身,似东风拂柳,柳枝轻笑。
粉嫩的薄唇微微弯起,清浅的眼尤其温柔,话语醇厚而蛊惑人心,“程青,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桃花苞陡然从天而降,刚刚触及肩侧,整个人便被一股引力牵扯着飞向石凳上。
程青诧异抬头,“你会法术?”
那人但笑不语,一双眼却逐渐由清明愈染愈艳丽,妖娆一声轻笑,如玉白手攀上程青的肩侧,淡淡捻掉其上的一片桃花瓣,薄唇轻含,径直吻向程青的唇。
火树银花绚烂炸裂在眼前。
雨后的青草香在逐渐暖热的阳光下越来越强烈。
闭上眼的时刻,甚至能听到雨珠滑落叶尖的清澈回响。
就在程青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环抱身前人的时候,心房处忽然被沉沉覆住,蓦然睁眼,只看到那双桃花眼灼灼华目,猛然迸射出一记冷光,“其实我是妖,来取你的心。”
未及出手推开,心房已是一空,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垂下首去瞧时,却只见到空洞洞的心口,鲜红的热血一点点渗出白色绸衣。
身前的人早已没了清丽的面容,只有一双桃花眼,渐渐燃起熊熊烈火……
“紫暮——”
程青一声凄厉的喊叫,手边胡乱抓到床幔,直到手中被塞满了熟悉的粗布料,紧阖的双目才陡然睁开,急促呼吸急声后,终于慢慢找回了思绪。
抬起一只手腕覆在汗湿的额面上,直到一声轻唤响在耳边,“夫人?”
听闻熟悉的男声响在耳边,猛烈跳动的心终于找回一丝安定,程青试图平复一下呼吸,身上的被褥却被掀走,虚软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手扶起来靠在床边。
紫暮将程青扶起来半坐后,从一旁的木架上拧干一方湿巾,细致地擦了擦程青额面上的细汗,语调尽可能的柔和,“做噩梦了?”
湿巾擦拭到下颔处有一瞬间的停顿,很快还是移到了程青纤长的脖颈处,细致地来回擦拭着,一双清明的眼专注地凝视着程青的脸色,“还好吗?”
下一刻,关切的话语便失了声。
湿巾跌落在床侧,怀中钻进一个黑色的头颅,隐隐有湿意自胸膛处蔓延开来,清冷的面容当即一滞。
“紫暮,不论发生什么,你千万不能有事。”程青死死地双手环住紫暮的脖颈,声音哽咽,身躯有微微的发颤,“就算是拿我的全部来交换都好,只要你好好的。”
即便你真的是妖,即便你真的挖走我的心,只要你能好好的,血流成河又如何,不惜性命又如何,身躯残破又如何,被辜负了又如何。
说到底,不过是我心甘情愿而已。
正伤春悲秋着,凌乱的发忽然被重重揉了揉,一声轻笑自头顶传来,“你先说说,你的全部,都有些什么?”
“良驹?美玉?黄金屋?还是……倾国倾城的美色,满腹才情的学识,独一无二的见解?”
“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那么夫人恐怕给不起紫暮想要的。”
说完,环着程青的怀抱开始隐隐发颤。
“喂!”程青吸了吸鼻子,重重砸出一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势利啊!”
一双哭红了的眼,愤愤不平地瞪向紫暮。
紫暮莞尔,又腾出手揉了揉程青的鸡窝头,“起床了。夫人给不起的,紫暮已经挣好了预备双手供奉,怎奈夫人这一觉,实在是让紫暮好等。”
“你还说!”程青气得一只小短腿踹出去,奈何那明媚紫衣已经飘飘出屋。
程青咬牙,鼓起腮帮子一个劲地捶床板。
好气啊好气啊,她振好的妻纲都去哪儿了?!
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
哦不,从来也没有过……
于是,气哭了的程青只得老老实实爬起来穿衣洗漱。
出门的时候,正看见那美貌夫郎端坐在石桌边,留给自己一个曼妙的侧脸。
咳咳,还有自家早已黑了一张脸的母上大人。
程青生硬地挤出一丝尬笑,轻手轻脚地爬上石凳,自动自觉地拿起一旁的青菜开始挑拣。
“娘。”程青乖乖甜甜地喊了声。
“哼。”程大娘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哼了一声,身子扭到一边,一副满不待见的样子。
“娘……”程青拖长了语调唤了声,可怜兮兮地把脸凑到石桌上。
“起床了就干正事,一个劲地叫些啥!”程大娘一把青菜敲在程青的头上,叹一口气道:“人家紫暮一大早就知道起来帮娘做事。这会儿连你的事也是安排的七七八八,你倒好,就知道翻着屁股睡大觉!”
“我的事?我有什么事?”程青忽然一脸茫然的抬起头。
“你的宴席啊!”
“宴席?”
“也不知道这么傻愣愣的是怎么考上的。”程大娘咂咂嘴,择着手中的菜道:“紫暮说了,一般应试中高中啥的都兴摆桌酒席,一来呢,为你庆贺庆贺。这二来嘛,以便向远近乡亲们宣告一番。三呢,就是趁这个机会,熟络熟络邻里关系啥的。”
“摆酒席?”程青眼睛一亮,“摆几桌啊?菜多不多啊,好不好吃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程大娘又要上手,程青立马机警地往紫暮那方一躲。
程大娘横她一眼,“懒得理你。”
程青摸摸鼻子,一脸委屈。
“夫人。”紫暮适时出面,唤过程青。
“设宴款待邻里是我的意思,至于酒宴的具体细节,还未商定,夫人有什么想法?”
“要好吃。”程青下意识回应。
紫暮面露微笑,“好。”
“既然是款待邻里,场面一定不能太寒碜!”程青继续狮子大开口。
紫暮面色温柔,“好。”
“最好还能来些歌舞助兴!”
紫暮面色依旧和煦,“好。”
“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好不好?”
“好。”
程青忍俊不禁,扑上去吊住紫暮的脖颈,“紫暮你实在是太软萌了!”
“软萌?是为何意?”平静的语调忽然染上一抹疑问。
程青简直把持不住,这样的紫暮真真不是一般可爱。
“就是说紫暮你为人很好的意思。”
“夫人过奖。”
“不客气不客气。”程青捂着肚子继续哈哈大笑。
“其实我刚刚都是瞎闹呢,只要好吃就行了,什么场面啊歌舞啊都是用银子撑起来的,你夫人我这么勤俭持家,才不会提这些无理的要求呢。”
一旁的程大娘忽然呵呵一声冷笑。
程青面色一红,继续维持自己妻主的良好形象,“总之,摆个酒席而已,意思意思就行了,不必太破费。咱们还是省着点,好好过日子。”
“不必省。”如玉的夫郎忽然一把拉过程青的手。
程青当即一愣,呆滞地望着那只拉着自己的玉手,恍在梦中。
“夫人可知,紫暮预备拿多少银两置办这场酒宴?”
“多、多少?”没来由的,程青心口一跳。
清丽的狭长凤目悠悠从程青的面上扫过,如玉的长颈微微下垂,微凉的指腹似白梨石蕊轻轻滑过程青的手心,淡淡书写了几笔。
程青惊呼出口:“一千两?!”
摊开的手忽然被缓缓阖上,凉如玉石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其间,清丽的眼微微含笑望向她的无措,然而黑如曜石的眸子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
程青只觉得自己捋了好久才能不让舌头打结,“你你你……我们哪来的这么大手笔?”
“赌。”
“赌?”程青蹙眉,狐疑地望向紫暮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素面,“你进赌场赢了一千两?”
话音刚落,额面上忽然被狠狠弹了一下,“夫人这是在拿紫暮说笑?”
程青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委屈巴巴回道:“没有。”
“那夫人未免太过健忘。”
“她一向记性不好。”一旁的程大娘实力助攻。
程青正想委屈巴巴地回嘴,就被紫暮打断,“夫人忘了,应试之前,同那玉柳儿打了个赌?”
“哦对,说起这个赌我就气啊,我跟你说,她居然在考场上陷害我,她……”
“如此说来,就算是夫人大获全胜。”紫暮又一次打断她。
“夫人此番,赢了那玉柳儿一千两。”
温润的嗓音淡淡补充,程青却瞪大了双眼,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一千两?”
“嗯。”紫暮缓缓点了个头,而后继续补充道:“附带粮铺十间,米铺十间,金店三家,当铺两家,良田百亩……”
“等等,你是说,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呢?”
“夫人既然赢了那赌约,自然。”
“之前立下赌约的时候没有认真看,原来有这么多的吗?”程青激动得心花怒放,又有点打心底里怀疑。
“我记得我好像什么赌注都没有啊,玉柳儿下这么大的赌注同我赌,她傻吗?”
程青开始怀疑人生。
“夫人。”如玉公子淡淡提醒,“你有赌注的。”
“我的赌注……”程青细细在脑海中搜索记忆。
“我朝向来有以夫下注的惯例……”清冷如玉的嗓音在耳侧淡淡提醒。
言罢,尾音微微上勾,“夫人这是在质疑我的身价?”
……
程青一阵尬笑。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向夫郎势力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