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月亮在蓝紫的天边微微露出一角。几朵云悠悠晃过来,朦胧的月色愈加暗淡。
卧房内,昏黄的烛光盈满一室,勾勒出木床前的一双人影。
“疼……”程青嘶了一声,泪眼汪汪地喊道。
屈膝半蹲在脚边的紫暮闻言,微微顿了顿,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挪动了手中的踝骨,在程青凄惨的尖叫声中冷冷回应,“忍着。”
“你谋杀妻主!”原本盈满眼眶的泪花顷刻间溢出,程青抽抽搭搭地指责慢慢起身的紫暮。
“罪魁祸首”顺势沉声:“嗯?”
一双凤眼微抬,漫不经心地望过来。
“我错了。”程青秒怂。
“错在哪儿了?”后者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程青只得咬唇,老老实实道歉:“不该说你坏话的。”
就算是说,也不该当着你的面说。
应该暗地里画个圈圈诅咒你!
额上忽然被重重弹了弹,“这就是你自我反省的结果?”
“是啊。”程青理所当然地回嘴,不曾想额上又被重重一弹,“不满意,重答。”
“不要老是弹我的额头好不好,都被你弹红了!”程青有点炸毛。
“嗯?”凉薄的唇角微微上勾,溢出一声轻哼。
程青竖了一身的毛又乖乖软下去:“我家夫郎举世无双护妻无敌,对我掏心掏肺绝无二心,我不该诬陷他谋杀妻主。”语罢,还乖乖竖起了三根手指,“我发誓,我要是再说他坏话,就……”
“就蠢死得了。”清冷醇厚的男声毫不留情地半道补刀道。
程青:“……”
“我是会跟你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人?”
“不是。”才怪。
“我在意的是,你不该冒冒失失就冲了出去,还把自己弄伤了。”
清冷的语调一板一眼地叙述道,程青却彻底懵了,“诶?”
“我没有冲出去啊,我是想把那玉柳儿扶起来而已。”懵了的程青下意识想要辩解,以示自己没有那么蠢。
紫暮却是听得更为火大,“你跟她很熟?”
言外之意就是,你扶自己的敌对者干啥?
“不……不熟啊。”程青依旧处在懵逼的状态,紫暮却是失了耐心,重重将手中的跌打伤药搁在桌上。
这一声搁得实在太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闹情绪。
程青虽然脑子一片懵,但是耳朵好使眼也不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不高兴啊?”
“自己妻主脚受伤了,我应该吹锣打鼓欢庆个三天三夜?”紫暮站在桌前背对着程青闷声道。
冷冰冰的话语噎得程青说不出话。
太可怕了。
看惯了紫暮清清淡淡无悲无喜的样子,原来生起气来这么可怕。
简直无法沟通啊。
挠了挠头,程青干巴巴地搭话,“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什么伤不伤的,也就是脚不小心扭了一下嘛,没几天就能蹦跶了。”
“没那么严重?那重新拆掉好了。”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落地,顺势就要过来动手。
程青吓得立马窜上床,“不要麻烦了吧。”
面上挂着尴尬的微笑。
清冷的凤目眨了眨,认真地望向程青,“夫人多虑了,跟夫人相比,拆骨头一点也不麻烦。”
面上神情冷淡,皮笑肉不笑。
程青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你……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很麻烦吗?不,你是说,我是个很大的麻烦吗?”
程青抱着被子,努力给自己找寻心理支撑,嘴上找到征讨点便开始理直气壮地回怼。
居然拐着弯说她是麻烦,真扎心。
哼,她就顺藤摸瓜怼回去好了。
来啊,相爱相杀,谁怕谁了?
“是,于紫暮而言,夫人就是最大的麻烦。”紫暮毫不畏惧她这个妻主的威严,径直答了她的话,并且不带一丝半点的委婉。
程青听得肺都在咆哮,“你……”
正想要狮子大吼一番,一只微凉的玉手就伸过来揉向她的头,“所以以后不论遇上什么事,都请夫人妥善照顾好自己,别让紫暮分心。”
……
程青满载的火药包瞬间瘪了气。
半晌,直到空气静得诡异又可怕,甚至没来由地在两人之间生出暧昧的错觉时,程青终于眼巴巴地开了口。
“你……是在撩我吗?”程青双颊红扑扑得发烫,吞吞吐吐地嘀咕了一声。
“如果夫人喜欢的话,那就是吧。”头上的玉手一点一点地顺着毛,像是摸上了瘾一般。
“你知道什么是‘撩’?”程青吃了一惊。
古人就开始了撩妹文化?
“不知。”清冷的声音丝毫不见惭愧和慌乱,一本正经道:“夫人喜欢的话,紫暮可以学。”
噗——
程青一口老血倒地。
果然现代人跟古代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是有代沟的!
程青气到想锤床,然而只是想一想,就被紫暮严肃制止:“别想锤床。”
程青:“……为什么?”
“不想成为家长里短的饭后谈资。”
这句话太过含糊隐晦。
以至于程青细细在脑子里过滤了好几遍,才慢慢省过来。
虽然现在天才刚刚黑,但是无缘无故从卧房中响起与床有关的声音,再加上炎炎夏日即刻来临,天干物燥,难免不叫人胡思乱想……
**
夜色渐浓,会试考院的大堂内却灯火通明。
苏盈袖一身白衣似雪,端坐在一旁的桌边,手里握着的茶盏已然转凉,目光呆滞着望向一处。
身旁的青衣女官见状,知是自家大人想什么事情出了神,走上前去,自顾自地替苏盈袖换了一杯热茶。
刚将那热茶放回苏盈袖的手中,忽闻堂外一阵衣角翻飞的声音。
那女官狐疑地外出查看,刚刚走到门口,就被冷不防一记掌风敲在后颈,顷刻间晕倒在地。
听风将那女官拖到檐下,靠住一根顶梁大柱,便立在一旁当起了守门神。
屋檐下的烛光晃了晃,苏盈袖不经意抬眸望去,手中的茶盏便禁不住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她立刻回了所有心神。
来不及处理一下手上的红肿,脚下已经忙不迭迎了上去,面上露出讨好得笑意,“暮公子亲临本府,还没来得及好好迎接,是盈袖的错。”
说着,就赶忙回身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出去时,却被那瓷白如玉的手挡在了半空中。
一时间,苏盈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处境极为尴尬,“暮公子?”
“我们没有那么熟,犯不着套近乎。”紫暮冷声制止,“茶我就不喝了,拿了东西就走。”
“暮公子如此急行,莫不是放心不下家中娇妻?”
本是赌气似的一句话,落在紫暮耳里,却是顷刻便寒了声:“多事。”
短短两个字,极为简洁而疏远。
苏盈袖当即就暗暗扣紧了袖袍中的指甲,面上隐隐有不甘之色,嘴上却不敢再逞强,只得服软,“盈袖知错,是盈袖逾矩了。”
“苏大人心思缜密,处事多方,逾矩又算得了什么?大可不必在紫暮面前如此作态。”
紫暮忽然话中有话地讥讽了那苏盈袖一句。
苏盈袖当即就变了脸色,“暮公子此言何意,盈袖不解。”
“不解?”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紫暮挑了狭长的眼角,冷眼睥睨道:“你当真以为,今日之事,我不知有背后主使?”
苏盈袖当下心里一沉,面上却仍旧极力维持着平静,浅浅一笑道:“不知公子说的什么事,盈袖真的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的苏大人你能不能好好解释解释,本应该身陷囹圄的玉柳儿,为何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我家夫人的鹿鸣宴上?”
“玉柳儿刑满释放,谁曾想,正好赶上了尊夫人的酒宴,就是盈袖也不知,那玉柳儿仍旧贼心不死,竟会大闹尊夫人的酒宴啊。”苏盈袖忽然摆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无辜脸。
紫暮的声音却是愈加冷了几分,“清澈的湖面波澜不惊,你就以为我看不见那湖底深处暗藏的机关洞穴?”
“擅自行动,干扰上属办事,依照龙悦山庄的规矩,你知道该如何自行请罪。”
不想再多言,紫暮干脆摆出最后的杀伐果决之态。
苏盈袖自知事情败露,却仍旧愤愤不平的高高扬起了脸,“盈袖不知,那程青青究竟有哪点,值得人人趋之若鹜的暮公子对她另眼相待。”
“论才智机敏,样貌气质,龙悦山庄多得是比她耀眼夺目的女子……”
“那又如何?”紫暮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她是我紫暮的妻主。”
“可这只是为了配合任务的进行,暮公子难道还打算赔上真心不成?”
“我的心思还容不上你来揣度。”紫暮冷声回应,“你的行为已经对我们的行动造成严重干扰,有闲心管我的事,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挺过这次的刑罚!”
“现在,苏大人只需要把举荐帖拿出来,其他的,不劳苏大人费心。”渴望已久的手伸向苏盈袖,苏盈袖却没有资格和勇气握上一握,那只是向她讨要名帖的手,不是向她伸出的可以握住的手。
所以到了最后,苏盈袖也只是梗着脖子,老老实实将一份金红的举荐帖放在紫暮的手中。
拿到举荐帖,如玉的手边毫不留情地收回,一点也不想再同苏盈袖多做纠缠,颀长的身躯径自转身走向大堂门外,清冷呼唤,“听风,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