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男子的骨盆都会较小,再加上臀部肌肉不发达的缘故,下身都会比较紧实纤细,可眼前这幅躯体,经过河水的浸泡,早已是肥肿不堪。
乍一看去,整个人都像是充满了气体的人体气球,所见之处,触目惊心。
程青不忍再看,径直将带着皮套的手探上尸体的腹部,微微使力,往下一压,便惹来围观人群的一声惊呼。
“这是干什么?”
“是啊,把鼻子里的东西都压出来,真恶心。”
“可不是吗?”
围观的妇女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程青却是无暇顾及旁人的眼色。
只是忍着心底的排斥,回到那尸体的头部,微微蹲下身,将那些从口鼻中流出来的溺液小心翼翼地用竹签刮到了小瓷瓶里,塞上红布塞,认真地保存起来。
围观人群见状,便极有默契地闭上了嘴,只静静看着程青这一番认真负责,旁若无人的举动。
程青将瓷瓶小心搁在一旁的漆盘中后,忍住干呕的冲动,缓缓站起身子,面向众人,高声问道:“是谁打捞的遗体?”
刘大壮率先站了出来,“姑娘,是我带人捞的。”
“好。”程青淡淡点了点头,拧着眉头想了想,又接道:“从把人捞起来到现在,整个时间段里,你都在这儿守着吗?”
“那可不。”刘大壮憨实地续道:“咱们都是老实人,只会做实在事。既然是我请姑娘来帮大家伙解决问题的,那我肯定得把这些小事落实咯。”
程青继续蹙眉,试探地问道:“真的一时半刻都不曾离开过现场?”
“是,把人捞上来之后,就在旁边看着呢。姑娘,你别看我是个庄稼人,其实这人命案的现场我也有幸是看过几回的,所以对于第一现场的保留我还是很留心的。姑娘大可放心,姑娘还想问什么?”
“你做的很好。”程青不由地赞叹了一声,而后又顺势问道:“那我问你,这人捞起来的时候,口鼻周围可有泡沫溢出?”
刘大壮闻言,不用多想便脱口而出道:“有有有。”
程青狐疑,“你怎能如此肯定?就不怕是记差了吗?”
刘大壮嗨了一声,打趣道:“姑娘你还不信我了是吧?这人捞起来的时候,口鼻周围泡沫直冒,就像活鱼吐泡泡,当时还把我们这些人给恶心了个够,就算是我记差了,其他人总不会吧。”
刘大壮话音一落,几个临近的汉子便此起彼伏道:“是啊是啊。”
“我记得很清楚,刘大哥也没记差。”
“是啊,姑娘,你还是问点儿别的吧。这个事儿刘大哥是回答得一点儿也没错。”
程青见状,只好话头一转,“那今早是谁率先发现尸体的?”
“哦,是孙家小娘子。”
刘大壮说着,便从人群中拉出一个白白嫩嫩的新妇,那小妇人似乎是有些怕人,被拉出来时,只一味地低着头,都不敢正视程青。
程青见到新妇如此模样,只得放柔了声音,引导式地问道:“今早你是具体在哪儿发现的?还记得吗?”
那新妇咬着唇,抬手向河边指了指,“就在那边的浅滩上发现的。”
程青顺着那新妇的手往河边望了望,了然道:“那你发现的时候,这人是屁股朝天趴着的还是仰面朝上躺着的?”
那新妇人被问得有些懵,转动着眼珠子仔细想了想,便道:“是趴着的。”
“确定吗?”
“嗯。”
那小妇人低低地嗯了声算作回应,一答完,就被刘大壮半道横出一句戏言,“姑娘,这点你也可以不用怀疑,这孙家小娘子生性胆小,要是这人被发现时仰面朝天,恐怕这小娘子现在已经被吓晕在了榻上,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回你的话呢?”
程青凝着眉沉吟片刻。
的确,刘大壮虽是戏言,可话里的逻辑是没有错的。
只是这样想着,蹙着的眉非但没有舒展开,反倒拧得更紧了。
如此说来……
程青虽然仍然心存疑虑,却不得不先把自己探查到的告诉众人,“这样说来,初步探查的结果是,陈正斌的确是溺死无疑。”
“也许是失足落水,也许是一时之间想不开,总之,很有可能就是在这泗水河里溺死的。”
“姑娘为何如此确定?就没有可能是有人先谋害了陈正斌然后抛尸到这儿吗?”刘大壮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虑。
“你的想法很好,我也这样想过。”程青先肯定了刘大壮的想法。
而后,又续道:“可是陈正斌确实是生前入水。”
“方才我查看尸体时,尸体口鼻中有溺液,这是生前入水才会有的征兆。其次,指甲缝隙里有泥沙淤泥等污垢,这是由于死者生前入水,本能地在水中挣扎,而形成的。除此之外,尸体本身肿胀不堪,也的确是在水中浸泡已久的症状。”
“最主要是,方才我再三问你,死者打捞上来时,口鼻周围处是否有泡沫,你很明确地说有,这一点也是死者生前入水的症状。”
“种种迹象表明,陈正斌的确是溺死无疑。而且,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行为造成的悲剧,因为暂时并没有发现他人谋害的痕迹。”
程青话音刚落,一旁的老妇人便已经哭喊出声,“我的儿,你怎么就这么傻,怎么就想不开了呢?做娘的,从来也没有图你给咱家挣来多少钱银,你怎么就在这上面想不开了呢?”
那老妇人话语一出,程青当即面上一凛,正色向那老妇人道:“大娘,陈正斌死之前,在钱银上表露出了什么执着?”
“谁知道他啊。这小子从小便性子开阔,这么多年也是混过来的,也从没想过要去赚什么钱银啊,谁知道有一天就突然跑来跟我说,要出去闯一闯,还说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让咱们家富起来。”
说到这儿,老妇人不禁抬手抹了抹泪,“可是赚钱哪有那么容易的?受挫也不止一两回了。尤其今年不同往日,村子里连连下了好几个月的大雨,家里的活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能出去寻什么赚钱的活计?”
“莫不是在这上面一时间想不开,便去寻了阎王爷?”大娘哭哭啼啼地说完,又忍不住去骂那地上的遗体,“你这痴儿,你这痴儿哦。”
然而那地上的人只是任由她在一旁愤骂和哭喊,再也不会醒来了。
程青不禁被这样的景象刺痛了双目,何其悲,又何其可怜?
心底的悲伤逐渐漫延开来时,肩上忽然一沉。侧头看去,正看见紫暮关切的眼。
紫暮见程青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清冷的眼中染上一抹柔光,撩了撩程青散落在颊边的凌乱发丝,轻声问:“如何?”
程青颓败地晃了晃脑袋,一脸倦色,神情恹恹道:“好像是我想多了,也许,这真的仅仅是一件自杀而成的人命案,并非是他人谋害。”
说完,抬起头看着紫暮,满脸的惋惜,“你说,人的一念之差多可怕。陈正斌是一时想不开,就想寻死,可其实当他真的落水之后,却又会本能地开始挣扎。”
“其实,他还是想好好活着的吧。”
“若世人皆能如此心境开阔,那么那些寻死的人又何必寻死呢?”
紫暮淡笑,抬眼对上她的,似乎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出她内心的真实所想,却又在下一刻便收起了探寻,嘴角微微下沉,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走了。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就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准备上路。尤其你还牺牲了一大早的睡眠,不好好补补怎么行?”言语之中,揶揄尽显。
程青听得脸红耳热,弱弱地反驳道:“其实我也不是要睡一早上的好不好。”
“哦?”紫暮拖长了语调,从喉间轻轻溢出一声清朗的轻笑,而后微扬了眉,随意又散漫道:“那就是紫暮记错了。夫人在家的时候,绝对没有一睡睡到日上三竿还舍不得起床。”
……
记错了就记错了,干嘛还刻意单拎出来强调一遍?
程青咬唇,傲娇地哼了声,鼻子朝天,目中无人一样从紫暮身边掠过,“走了走了,快点跟上来啊。”
紫暮闻言,悠长的目光轻飘飘地下移,目及程青呼哧呼哧的自认为频率很快的走姿,忍俊不禁。
就她那速度,还敢催促他?
于是,后者慢条斯理地迈开了大长腿,闲庭信步般悠悠地跟在程青身后,看着程青在前面大爷似地开道,乐得清闲自在。
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地晃回了刘家。
程青似乎对于补眠十分热忱,一进院门就直奔了后院的茅草屋子,甚至还急急地催促紫暮快点进去陪她。
对于程青如此猴急的举动,在场的刘氏以及两个孩童都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紫暮。
后者轻咳一声,淡然地衣袖翩翩地进了屋。
于是,刘氏及两个孩童好奇的目光便径直追随了紫暮而去。
只见紫暮刚进门,另外就冒出了程青的手迅速攀在门沿上,“哐当——”一声,那年久失修的木门便被重重地摔上。
足见这家妻主的急色。
刘氏刚刚吞了吞口水,就被两个孩童拽住了衣摆,“娘亲,姐姐叫哥哥进去做什么啊?好急的样子。”
刘氏面上倏地一红,疾言厉色地掩盖道:“小孩子家家的,操什么闲心,跟娘去做饭去。”
于是,刘氏很有眼力见地带着两个小孩迅速撤离了。
而刘氏想象中的一室旖旎——
程青将紫暮禁锢在门板上,踮起脚尖将头埋在他的耳侧,视线一直瞄着院子里的刘氏母子,直看到他们拐过了杂草小径,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却不想,这一松,便带着整个身子也跟着松懈下来,于是还没等她喘完气呢,就先被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头顶讨伐了,“夫人这样,是想对紫暮做些什么?”
“啊?”程青呆愣愣地仰头望向那张容颜秀美的面庞,不知怎么就将视线放在了紫暮那唇色浅淡却莫名勾人的薄唇上,“你说什么?”
后者不答话,只是一双凤眼淡淡扫过她的眼睛,耳际,继续往下……
程青忽然反射性地收手想要攥紧自己的领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还没来得及攀上领口,脑中便灵光一闪——
她这双手,刚刚是不是对紫暮壁咚了……
颤巍巍的视线刚刚偷瞄到紫暮的下颔,便被他叫住,“夫人该不会是忘了,刚刚都对紫暮做了些什么吧?”
程青心中猛然一颤。
又不是故意的。
呵呵一笑,垂死挣扎,“刚刚情况紧急嘛,我就……就撑了你一下。”
“哦,情况紧急就撑了一下。”紫暮似是了然地淡淡重复了一下她的话,顿了顿,又不禁问道:“那要是情况十分紧急,夫人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