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以至于直睡到日上三竿了才从房里出来。
伸着懒腰站在屋檐下懒洋洋地晒太阳,精亮的眼睛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终于忍不住跑到柴棚边,对着正在灶台上忙午饭的程大娘询问:“娘,紫暮呢?”
“哦,去收钱了。”程大娘好像心情极佳,语气轻快道。
“收钱?”
他们家还能有收钱的时候?不被收就不错了都。程青腹诽。
“上次你们不是去找人雇马了吗?紫暮说了,上次去只是把马送了出去,这租钱还没收到呢,所以啊,今天一大早这孩子就出去找那主人家要说法去了。”程大娘慢悠悠提醒道。
“啊?”程青惊呼一声,急得跺脚,“娘,您怎么也不拦着他点儿啊,要去叫我和他一块儿去啊,他一个人去,万一……”
“万一什么啊万一。”程大娘抬头横她一眼,“你这孩子说话老这么不着调,呸呸呸,人紫暮好着呢,要你来操这闲心。”
“娘,你不清楚……”程青试图解释。
程大娘已经不耐烦了,“我不清楚什么啊不清楚,我清楚的很。去去去,没事别站在这儿,妨碍我做事。”
程青:……
气急交加,程青一屁股重重坐在石桌凳上。
“对了,紫暮今早上出去的时候跟我交代了,他那什么表兄家里有急事,昨天半夜就启程走了。诶你说你们俩孩子,咋这么不会事呢,就不会吱会我一声,让我起来给人家备点上路的干粮也好啊,就这么空手让别人走了,亏你们也好意思!”
程大娘又是一阵数落,听到程青耳里更是心火难耐。
还备干粮呢,昨晚上你女儿就差被生吞活剥咯。就你还巴巴地赶着上去喂白眼狼。
紫暮也是,昨晚上也没跟她商量过去清溪堂要租马钱的事啊,今天早上就一个人悄摸摸走掉了。
那余庄主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要是不小心把人家惹急了,看他一个人怎么应付。
要是带上她,好歹她这女尊的威慑力摆在那儿,他们也不敢下狠手啊。
真是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担心焦虑。
程青在这边一味担心,眼巴巴支着肘子托着腮望着院门口大敞的木栅门,就期待着那一抹紫色衣衫在野花小径里显露。
那一边,清溪堂的大厅里。主人家正与来客攀谈甚欢。
“久闻暮公子谋算过人,前次马场上的挥掷豪赌,暮公子一个新上赌桌的居然能从众多经验丰富的老旧赌客中脱颖而出,实在令余某人钦佩至极。”
余庄主浅浅呷了口手中的清茶,笑谈着将手中的茶盏搁回桌上,见紫暮端然坐在桌椅边,手边的茶盏杯盏未动,不禁弯了眉眼:“怎么,暮公子不喜这农家新产的绿霭茶?如若不然,为何点滴未沾?”
闻言,紫暮不禁淡然一笑,“素闻清溪堂自产自足的绿霭茶,是高爵胄位都难以有机会一解津渴的无上极品,紫暮又怎么会不喜。”顿了顿,他继续补充道:“更何况,绿霭出自清水高峰,饱山岚之气,沐日月之精,得烟霞之霭,饮者不觉两腋生风,口舌生津,功益极大。余庄主以人间极品待紫暮,紫暮有无上的荣耀和好处得以坐享,哪里会生出不喜的情绪?”
“只是,廉者不食嗟来之食。庄主选择厚赠,紫暮却未必能坦然受之。”
这一句话出口,大厅的气氛明显压抑几分。
余庄主饱览人情的双目里幽幽渗出几分深意,他紧紧盯着那清俊秀逸的紫衣郎,覆在木椅扶手上的两只手不动声色地攥紧成拳,隐隐有青筋显露其上。
良久,他忽然哈哈大笑:“暮公子果然有风骨。”
“余某人就欣赏像暮公子一样独具风骨的人。”余庄主爽朗一喝,“来人啊,把给暮公子备好的酬金拿上来。”
一阵衣履摩挲声渐渐迫近,一个蓝衣小厮端着一个漆红木盘肃然站立在余庄主身旁。
余庄主大手一掀,那盘中的黄白之物尽显于人前。
“这些就算是给暮公子的酬金了,稍后便令小厮送到府上。”
“不必劳烦。”紫暮倏忽起身,径直将那盘中的金银尽数揽入自己的宽大袖袍中,“既是紫暮上门讨要,便没有还需庄主亲自送上门的道理。”
此言一出,那庄主的面上便是陡然一僵。
这一句话,摆明了给他一个十足的下马威。
思索一番,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于是他对紫暮挤出一丝笑,“公子这话可真是见外了。”
“庄主不必客气。”紫暮依势揖了一个礼,“紫暮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言罢,一袭紫衫落拓恣意地出了大堂门。
余庄主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一张脸阴沉得可怕。搁在扶手上的双拳狠狠砸在其上,身旁的小厮立时跪倒在地,“庄主,要不要属下去……”
“不必。”余庄主一个摆手,森然咬牙,“不过是为了那日我晾了他半日罢了,现在就来摆这样的排场。这次是我卖给龙三一个面子,我余天磊还犯不着跟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目光幽深,“不过这紫暮,倒真是不可小觑。”
清溪堂的必经之道上,绿竹深深,风吹林动。
身下的白马驮着紫暮悠哉悠哉地在竹林里缓缓行进。
微风拂过紫衣青年的衣摆,晃晃漾漾似波浪层叠,笔挺端坐的身姿仿若高洁傲岸的青松,自有明月清风之气蕴。
疏忽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划破寂静。墨鸦般的睫羽淡然掀开,寂寂如深潭般的眸中闪过一丝明锐,“跟了我一路,不累吗?都出来吧。”
话音未落,由上而下袭来一阵飓风,气势直逼头顶。
紫暮旋然从马的侧身下地,还未站立稳,又有一股猛烈的掌风自耳畔袭来,此刻出手已是来不及,紫暮迅疾下蹲,并同时出腿攻击来人。那人一个连环后翻,早已落在数十步开外。
紫暮正欲起立,一股强劲的气息又从后方袭来,来不及多想,后翻腾空而上,手中迅疾出掌,攻了对方一个不备,将他逼退到几米开外。
三面夹击,尤未伤得紫暮半分。
听风率先赞许出声,“多日不见,紫暮的反应能力还是这么迅猛。”
“切,好歹是庄主亲手培养出来的男司,反应能慢吗?”妩夭抚摸着肩侧的黑发,阴阳怪气道。
“的确,紫暮向来武功了得。”铁弈也抱着长剑在一旁附和道。
“你们跟了我一路,就专程为了来夸耀我一番?”
紫暮负手站立中间,一派淡然。面上表情不悲不喜,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可不,尊敬的男司大人,小的们就是腆着脸来捧男司大人的尊脚的。”妩夭尖着嗓子应道。
“妩夭,休得胡言。”听风怒喝一声。
妩夭冷哼一声,背转过身子生起闷气来。
“你来这程家村也有段时日了,庄主命我们前来探视一番。顺便,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谋划。”铁弈适时出声,表明此行的目的。
“所以,你们就是这样探视我的?三面伏击?”
紫暮咬牙冷笑道:“当真是极好的探视。”
听风闻言,干咳两声也转向一旁。
独留铁弈在正前方与紫暮大眼瞪小眼。
无辜地举起右手,铁弈一脸正色道:“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出的主意。”
听风适时迎合:“当然,也不可能是我。”
这下,三双眼睛全部放在了一旁生闷气的红衣黑发的男子身上。
紫暮声音冷成了冰锥子,“妩夭。”
“是我出的,你又能把我怎样?”妩夭死到临头还在挑衅,“你总也不能真的打死我。”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猛然击打在妩夭的腿窝间,一时失去平衡,妩夭竟一下跪倒在地。
“你……”愤然回头,正想跟那出狠手的某人舌战一番,却只听得衣角翻飞落在自己身前的声音。
妩夭又扭过头,正看见紫暮居高临下立在他身前,像一座高不可攀的玉山。
妩夭气得面色通红,挣扎着就要从地上起来去扑紫暮,奈何刚刚站起来,就被紫暮先一步截住了双手,顺势一拧,直拧得他背转着身子痛苦嚎叫,“疼疼疼,撒手,快点撒手,要死人了,要死人了哦……”
紫暮依言瞬间撒了手,妩夭却又直直倒向地面摔了个狗吃屎。
倒下的瞬间,一袭红衣翻飞激起千层尘灰。
一旁的听风和铁弈早已噗嗤笑出了声。
妩夭气得一拳砸在地上。
紫暮微微颔首,语气冷冷,“就当是对你昨晚恶劣行径的惩罚。”
因为是惩罚,所以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他无需为今天损妩夭颜面的行为道歉。
“你也是,明知道紫暮不好惹,却偏偏爱去招惹他。”听风扶起狼狈不堪的妩夭,顺口训道。
“你敢说刚刚的伏击就没你的份?”妩夭疼得龇牙咧嘴仍然不忘在嘴上讨利。
“我……”听风哑言。
合着他好心提醒还不被待见了?
“好好好,我不管你了,懒得管你。”听风毫不客气地收回援手。
妩夭一时失了搀扶,差点又要侧身倒在地上,幸好铁弈适时揽住他的腰,将他扶着站立稳了,才将妩夭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口中劝解道:“好了,都别闹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先离开这林子再说。”
其余三人一听,无一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