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院子里,正中石桌上,红衣黑发的男子狼吞虎咽地解决掉手中白瓷蓝釉碗里的米粥,又迅速将手伸向小青瓷碟里的最后一块薄饼。
风卷残云般将薄饼啃到连渣都不剩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抚摸着肚皮长叹一声。
“唉,我的好弟弟啊,你是不知道,你玉树临风英姿飒爽貌美如花的好哥哥我,这一路上为了赶来看你,那是跋山涉水马不停蹄风餐露宿得紧啊,嗝,所以我一路上连饭都没能好好吃一顿。”
说着,他那一张芙蓉面就径直往紫暮身上贴,凑脸还嫌不够,还敞开了怀抱想要给紫暮一个大大的拥抱。
奈何身子刚刚舒展开,就被一只筷子毫不留情地抵住了额头。
妩夭呆滞着动作,双目转动着下垂,看着紫暮修长白皙的手间那一支碍眼的竹筷,不满地嘟起了红唇,“我的好弟弟啊,你不是吧。这好几日不见了,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妩夭哥哥啊?”
“噗嗤——”
忍不住破功的程青赶忙低下头,装作一脸认真地注视石桌的样子。
“喂,你刚刚是不是笑了?”明显妩夭还是发现了程青的小动静,一张妖娆绝色的脸此刻有了明显的怒气。
臭女人,居然敢笑他?
妩夭气得立马站起身,绕开石桌就要去拎程青的衣襟,然而那只柔弱无骨的玉手刚刚凑近程青的衣领,就被一支竹筷半途拦下。
妩夭气恼,迅速伸出了另一只手,奈何又被另一支竹筷牵制住。
这下妩夭彻底恼了。
“你还真当这女人是你的妻主了?”
这句话明显是对紫暮说的。
程青觉得这话实在莫名其妙。
她本就是紫暮名正言顺的妻主,“真当”二字又从何说起?
想到这里,她更是肆无忌惮地对着妩夭吐舌。
来啊来啊,反正她有紫暮护着,量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妩夭见程青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当下就口不择言道:“紫暮,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紫暮当然没有忘,他是我的夫郎啊!”也不知是不是真起了捉弄妩夭的心思,程青快速代替紫暮应答道。
哪曾想妩夭只是冷笑一声,轻轻拂过自己肩侧的如瀑黑发,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青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一旁不为所动的紫暮,语气不无尖刻:“恐怕你还不晓得你这位夫郎,到底是个怎样了不起的人物。”
“我怎样不知道!”程青当下就拉了紫暮的手,亲密地环住他的臂膀,“我家夫郎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夫郎,内能持家外能挣钱,可厉害了!”
说完,她故意挑衅似地朝妩夭眨了眨眼。
紫暮垂目,看着她挽在他臂膀上的双手,眉目间有淡淡的温情显露。
然而只是片刻,那一点温情便消散殆尽,像是浮云一场梦。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臂膀,嗓音里有几不可察的冷漠:“妩夭,你太沉不住气了。”
他的眸光冷冷,犹如疾风利箭射向妩夭,妩夭当下便被震得一愣。
妩夭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将身子扭转向一旁,一副不愿再搭理二人的样子。
是他逾矩了,他忘了在龙悦山庄时,紫暮便时刻都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无上尊者。
以至于龙悦山庄多年以来,皆知他紫暮公子的大名和风范。紫暮其人,向来清淡出尘,仿若世外之人,是最让人看不透的人。
这样的人,又何须他来操这许多心?
当真是他班门弄斧了。
夜半时分,月上柳梢,夜色渐浓。
程青蹑手蹑脚从房里出来,轻手轻脚地阖上门。
夜半的院子里月光淼淼,隐隐有几声虫鸣在清风里此起彼伏。
程青急切地往偏房处走去。然而刚刚走到偏房门口,偏房的木门就豁然被拉开。
程青吓得浑身一颤,愤怒回视悠然靠立在门旁的妩夭,“吓死我了。大半夜不睡觉,你站在这儿干嘛啊?”
说完,程青也不想多做纠缠,径直向前走。
刚刚迈出左脚,整个人就被身后的人拉扯回去。
妩夭拎着她像是拎一只小鸡,无视她那毫不起作用的花拳绣腿,轻佻而妩媚地靠近程青一笑,“怎么这么急着走啊,我可亲可爱的弟妹。”
“你放开我!”程青这会儿是真的没时间跟他耗,“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处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哟,欲擒故纵啊。”妩夭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程青的耳垂,程青不免一颤,当下便沉了脸。
奈何夜色之中的妩夭根本没有察觉到手下猎物的抗拒,一张芙蓉面在朦胧月光中更显邪魅,“弟妹越是这样,妩夭就越是放不开了呢。”
程青只觉得耳垂一湿,身侧的人如同一条蛇攀附过来,直觉气极,那一张妖艳的脸此刻看来简直恶心至极。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咬死你!”程青愤然咬牙。
还说是什么表亲呢,紫暮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表亲!
简直玷污了紫暮的名号。
思及此,程青更是愤然,当下就抬了腿奋力踹向妩夭。
刚刚出腿,便被妩夭整个人揽进怀里牵制住。
程青奋力挣脱,却被妩夭整个人拦腰一抱,直接进了偏房。
妩夭抬脚关上门,将程青扔在床榻上,下一刻整个人趴伏其上,黑发如瀑一泻而下,曜曜黑目在黑夜里发出锐利的光芒。
如同伏击猎物的饿狼。
程青已经气得发抖。
“你想干什么?你恶心!”
“恶心?”妩夭邪魅一笑,顺势趴伏下去舔了舔程青的脖颈,“相信我,等会儿你就会求着你觉得恶心的人了。”
“紫——”暮字还没出口,嘴里就被丢进一颗丸子。
程青喉头一哽,终是哑了声。
眼前忽然起了水雾,程青此刻只觉自己是溺在深水里,只有无边无尽的绝望争先恐后地将她淹没。
腰侧的衣带已经悄然散开,程青的眼角终于滑落一滴泪。
“嘭——”
一股劲风轰然将门撞开。
身上的人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丢出去。熟悉的气息静静环绕在床边。
程青涣散的目光里隐隐映出熟悉的轮廓,一颗心才最终安定下来。
“紫……紫暮?”程青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是我。”床榻边骤然一沉,一双夹杂着冷风的手牢牢将她揽进怀里,“别怕,我在。”
“紫暮。”程青忽然委屈地又唤了一声,这一声里有无尽的委屈和释然。
幸好,幸好他出现了。
程青揪着紫暮的前襟,想哭,却生生忍住了。
她不能哭,不能如那个人的意。
然而身子还是克制不住地发抖打颤。
“紫暮,我……”程青抽了抽鼻子,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我肚子疼……”
“……”环住她的手加重了力道。
下一刻,程青只觉怀抱一空。
身前的人早已冲了出去。
“妩夭,你太过分了!”
一声严厉的指责在院子里响起。
那是紫暮的声音,程青从来没听过紫暮这样迫人而冷冽的指责声。
被指责的人只是轻轻一笑,动作缓慢而优雅地擦拭掉嘴角被震出的血渍。
“我这不还没做什么,你就出现了吗?”妩夭挑眉一笑,眉眼间尽是犀利的探视,“怎么?心疼了?”
“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觊觎。”紫暮一身冷冽之气,“妩夭,多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呵,我的身份。”妩夭闻言讥讽一笑,“是,我妩夭的身份的确低贱,可你紫暮的身份又能高贵到哪儿去呢?不是人人称呼你一声公子,你就真是公子了。”
“即便如此,也别将你那些恶劣的手段用在她身上!”紫暮眸光冷若冰霜,唇边含了无尽寒意,“脏!”
“你——”妩夭闻言脸色骤变,一只手刚愤然指出去,就被一扇猛然关阖的木门砰然隔绝掉。
妩夭本想挥袖击开木门,一雪耻辱,却忽然有一声清脆短促的哨声响起。
妩夭脸色微变,瞬间挥袖腾空而去。
偏房内,床榻上,程青脸色苍白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水,我想要水。”程青疼得声音都在发颤。
紫暮面色已经十分难看,他不知道那诡计多端的妩夭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害得程青疼成这样。
正想出门揪住那妩夭问个清楚,却听得院内一阵疾风劲走的声音,便知那罪魁祸首是逃之夭夭了。
“让我看看。”紫暮当下便去掀裹在程青身上的被子。
“不要,不要掀我的被子,冷。”
程青整个人都在冒汗,却还直呼冷。
紫暮眸光一跳,急忙拽出程青一只手,伸出手扣在她的脉上探了探,紧紧蹙起的眉头才缓缓舒展。
但是面上却腾升一抹可疑的红色。
来不及多想,紫暮起身走向柴棚。
不一会儿,端回一碗红糖姜水。
“程青,起来喝了汤再睡。”紫暮轻轻拍了拍程青的面颊,唤醒几欲入睡的她。
程青缓缓睁开眼,在紫暮的搀扶下倚靠在床头,紫暮顺势端过碗递给她。
程青原本惺忪的睡眼在看清那一碗汤水时瞬间一片清明。
他他他,他怎么还知道红糖姜水这回事啊?
完了完了,又丢脸了程青!
程青囧得一头钻进被子里,闷闷道:“我……我等它晾一晾再喝,现在太烫了。你……你先回去睡吧。”
“等你喝完,我们一起回房。”紫暮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站立在床前,耐心地等着被子里害羞的兔子自己钻出来。
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他不急。
“啊?”程青明显没想到还有这一着,声音瞬间蔫了一大半,“不……不用了吧。”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再被谁欺负去么?”紫暮声音恻恻,“快点趁热喝,冷了就没法见效了。”
“哦。”程青一把掀开被子。
早晚都是死,还不如趁早死,还能早超生。
于是,程青一脸悲壮地在紫暮的全程注视下喝完那一碗尴尬又贴心的汤水。
咕噜咕噜喝完后,程青几乎是立马将碗扔掷在了案桌上。
“穿鞋。”紫暮长身玉立,站在床尾唤她。
“哦。”程青掀开被子,默默穿好鞋。
刚穿好鞋,整个人忽然腾空。
眼前一晃,程青就被紫暮拦腰抱在了怀里。
“你……”
“回房了。”紫暮利落地打断程青的话,抱着她一个转身就走出了偏房。
一路被抱回了床上时,程青犹在梦中。
呆愣了半晌,眼见着紫暮已经自顾自地在地铺上躺倒,她才火烧屁股似的从床上跳下来。
“不对,这儿是我睡的地方,你怎么能抢我的地盘呢?”程青一个劲地试图把紫暮从地铺上拉起来,一个劲地想要把他往床上推,“说好的我把床让给你睡就让给你睡,我一向说话算话,你怎么能让我失信于人呢!”
“这就是你现在最在意的?”紫暮冷声问。
“对啊。”
程青毫不迟疑地答。
紫暮明显脸色一沉。
合着他做了那么多都白做了,这女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今天床给你睡。”
紫暮直接绕过她走回地铺,懒得同她讲道理。
根本讲不通。
“诶,你别是因为我今天……”
紫暮闻言扔给她一记轻飘飘的眼神。
程青吞了吞口水,“反正说了把床让给你就让给你,我是不会收回的。”
“哦,那我现在不想睡床了,你换个让法好了。”
紫暮一脸正色地顺势答。
“……”
程青愕然,还……还能有这种操作?
“还是,你不想睡的话,我们就去院子里吹风谈心好了。上次紫暮身子不适,没能陪夫人助兴,这次就让夫人尽兴到天明。”紫暮一步步缓缓走近,一副要立马拉着她出去吹冷风的节奏。
程青闻言颤了颤,开什么玩笑,她现在这个情况,出去吹冷风,明天就得疼死在床上。
这别人穿越都是为了情啊爱啊死的轰轰烈烈,她就无私地把自己宝贵的生命献给了大姨妈?
好歹是现代穿越来的人,不能死的这么没气势。
思及此,程青立马一个打滚回到床上,顺势吹灭床边案桌上的烛火,“那就先委屈一下夫郎啦。”
温软的被褥环抱住她,她安心地阖上眼,循入黑甜的梦乡。
沉沉黑暗中,地铺上的人翻了个身,一双凤眼在夜色中格外清明地望向床榻的方向。
明明黑夜中什么也看不见,但只是听着那轻缓的呼吸声,竟然就觉得莫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