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说好再也不管自家夫郎的程青整装待发地站在会试考院的正门大街上,啪啪啪被自己的现实举动打脸。
“夫人,待会儿答题的时候,从容应对就好,不必太过忧心。”
紫暮娴静地帮程青理了理衣襟,又将早已备好的文具袋悬挂在她的腰间,一番柔声安抚交代。
程青冷哼一声,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却不肯明确地说明自己到底哪里不满。
紫暮却还是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的。
“夫人好像有什么不满?”清润的嗓音微微上扬,似柳风轻拂,烟雨初收。
“没有啊。”程青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而后径直将头扭向一边去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车辆。
一副你就是惹到我了,但我不想跟你多说的傲娇脸。
紫暮低头轻笑了声,也不再多言,直接一把拉过程青的手,利落地把她的头揽到自己的肩上,一牵一揽间衣角翻飞轻落,二人已紧紧依偎在一起。
“若夫人真的对紫暮心生不满,不如……”
停顿了一下,刻意挑起程青内心的波动后,笑意莞尔道:“不如会试之后,紫暮任凭夫人处置,如何?”
淡淡的木浮香萦绕在鼻间,温润如流水的嗓音轻轻滑过耳畔,程青不免心跳漏了半拍。
面红耳赤地迅速推开紫暮,程青抬着手指着紫暮抖啊抖,“你你你……”
“嗯?”一声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轻哼。紫暮满脸无辜泰然地望向程青,“夫人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这么红?”
说完,还十分纯情地眨了眨那双狭长的凤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程青愤然指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瞎撩!
指责之后默默在心里补上真正的心理活动。原本粉若桃颊的面上又腾升了几抹可疑的红色。
程青捂住自己滚烫的双颊,心慌意乱地拒绝诱惑,“我不跟你说了。时辰到了,我先进去了。”
一阵风似地从紫暮身边掠过时,无辜的少年郎紫暮又发问了:“夫人为何捂住双颊,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天热!降火!”
无地自容地扔下两个短词,程青大步跨进了会试府门。
撩拨完人的紫衣郎长身玉立在熙攘的会试府门前,面上轻快愉悦的表情慢慢沉下去,如同隐没在大海之中的细水,了然无痕。
只有幽深莫测的一双眼,愈加深不见底。
**
会试分为场外试和场中试。应试流程总共分为四轮。
第一轮的帖经在绿竹疏桐环绕的庭院里进行。
程青进到庭院里,便看见偌大的庭院里早已满满当当地摆放了整整齐齐的几案和竹椅。
每一张木几案上都摆放好了笔墨纸砚,并且每一张几案的右上角都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经书。
主考官苏盈袖一身红袍加身,腰白玉之环,冠镶金钻玉之帽。一身凛然,笔直地立于檐下。
“大人,帖经的考核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一个青袍的女官走上前来,附耳道。
苏盈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清浅地落在陆陆续续进场的应试生员身上。
忽然,一个粗布褐衣的女子慢慢走进视线。
苏盈袖当即双目紧锁。
这个女子,想必就是那人的妻主?
不动声色地将那女子打量了一番,发式是毫无装饰的流苏髻,衣物是下等农家女的粗布麻衣裙,一双鞋也是云头鞋里顶普通的一种。
整个人由上到下,简直平平无奇到了极点。
真搞不懂龙悦山庄上上下下都要尊崇的男司紫暮,为何偏偏挑了她做妻主。
放眼整个庭院,前来参加应试的人选里,哪个不是烨然若神人?
即便是清贫寒苦人家,也会有一身像样的秀才衣,只有她,粗布褐衣就敢往这不食烟火气息的地方踏。
苏盈袖轻蔑地沉了沉嘴角。
呵,暮公子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那厢的程青自然不知道自己一进场就被盯上了,而且还是同时被两个人盯上。除了檐下立于清风中的苏盈袖,还有一开始就斗得你死我活的玉柳儿。
玉柳儿就在程青右后方,此刻正与程青周边的应试生员们传递眼色。
暗号发令的最后,玉柳儿对着程青的后背吐了吐舌。一众应试生员心领神会。
程青却根本不觉自己已经深陷泥淖之中,视线和注意力全放在了案几上。
除了笔墨纸砚,就是那本紧阖的经书。
虽然知道这一轮是考帖经无疑,但是真的临场,才发觉紧张得厉害。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考法。
居然还真的就放了一本经书上来。
范围究竟得有多大?就她那半吊子水平,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正苦恼间,就听到一声清脆的锣鼓敲响声。
监场女官在檐下高声呼道:“县级会试第一轮,帖经,正式开始!”
“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作答。”
“各人自答,不许交头接耳,务必保持缄默,自觉遵守应试秩序。”
“如有违者,立即废除应试资格。”
程青暗暗在心里发笑,还真有点儿现代考试的风范。
不许交头接耳什么的,简直是古今通用的考场必备守则啊。
之所以还能在作答的过程中产生这样的愉悦,还得归功于紫暮。
程青一页一页地在经书空白帖处填上关键字,一边惊叹于紫暮的料事如神。
简直了,昨晚紫暮最后临时给她出了一套帖经题,恰好就是现在她填的这些。
虽然本就对这些字眼有了一多半的记忆,但是也还有一些生僻的字,托紫暮的福,她全都得以记住。
所以现在真正开始填写起来,简直行云流水一般,真应了那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程青丝毫不觉得这是在应试,反倒觉得像是在玩一局必胜的游戏,兴致勃勃地一页一页地飞快地填上那些缺掉的字眼。
终于,程青来到了经书的最后一页。
胸有成竹地填上空白处的关键字,程青微叹一声,信心满满地将笔搁回了砚台上。
虽然程青的行为举动都很微小,然而却一点不落地落在了苏盈袖和玉柳儿的眼里。
霎时间,一个面露惊诧之色,一个面露愤然不平之气。
才过去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居然全部填完了?
放眼四周,谁不是还在埋头苦战,奋笔疾书,抓耳挠腮,面露难色?
可是她,最其貌不扬的她,却率先搁了笔?
程青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旁人造成了怎样的心灵震撼。她只觉得写得手有些泛酸,微微扭动了下身子,想要稍稍活动活动。
结果刚刚直起身子,身旁的两个几案上的应试生员就双双起立,像是约好了似的去找那檐下的两位女官。
应该是中场想要去上茅房吧。
作为现代的学生狗,程青表示对这种考试现象已经习以为惯,是以也没太在意。
奈何这时她的肩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程青不明所以地往后偏了偏头,却在这个时候瞥见前方的那个应试生员不知何时将手伸向了她案几上的经书。
程青恍然,立马伸出手想要去夺回经书,却已经慢了一步。
两人的手在同一时间探上了经书。
程青刚蹙起眉,就看见前面那案几的应试生员刷的一下站起来:“大人,这里有人抢晚生的答卷。”
程青立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站起来怒回那生员:“明明是你想要夺走我的答卷!”
怎么还反咬起她来了?
见过碰瓷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往上讹人的啊!
程青气到炸裂。
然而此时的局势已经十分难堪。
很快便有三五个考官走上前来。
周围的应试员里也发出了小小的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程青这边,程青只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如芒在背,已经有细细密密的汗开始渗出她的额头和鼻翼。
不是这样的,她虽然的确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还不屑于弄虚作假去争夺一些无谓的荣耀。
即便是交白卷,她也不屑于作弊!
她想要大声辩解,却发现这一番话说出来全是苍白无力。
没有证据,谁会平白无故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程青面色已经冷到极致,整个人都笼罩上一层浓郁的黑云般沉闷。
事到如今,就只好先等着考官下评判了。
即便受了这等辱没名声清誉的委屈,她却还是选择尊重考官的权利。
但是如若有谁胆敢诬陷她,她也绝对不是会打落牙齿自己吞的人!
“放肆!你们把这儿当是什么地方?”
忽然,一声怒斥愤然响彻整座庭院。
程青抬眼去看,只见一袭移动的红袍渐渐逼近。红袍之上有雄鹰高悬,威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