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如血。
阔别一个多月的京师,人头攒动,热闹依然。
一队黑衣劲装的轻骑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将军不回府里啦?刚刚明明说好的啊?”
打头的是个黝黑的小厮,他不解的望着前面黑风之上的主子,明明一刻钟前将军还兴致极高的要去转转,怎么一回来就冷着脸啊。脸色差也就算了,还一反常态的要先面圣再去军营,反而要最后回府。
刚大着胆子问完,他便被主子的周身的寒气冻的瑟缩了下,偷偷递给副将军徐怀恩一个眼神,刚才可是两人同去的啊,将军他……可是谁又敢给他大爷气受,除非活的不耐烦了。
可同样布满疑云的徐副将军,只是冷冷瞪了小厮一眼,再无动作。
众将士一路风尘,一口热水都喝不上,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本想着终于回家了,正憧憬着好酒好肉好封赏,冷不防看到将军黑了脸,即使疑惑,但大气都不敢出,甚至于胯*下的坐骑,都有志一同的喷薄着气息连嘶鸣都不敢。
众人拱卫的男子一脸冷沉,刚毅的面庞凝着寒霜,视线没有焦距,但好似目光尽头有什么让他极其愤怒的东西,恍如实质。
黑衣。黑马。小麦色的皮肤。那双蕴含怒气的黑眸更是凛冽如刀。
但不消片刻,他紧抿唇角,视线已调转过来,一甩缰绳,一马当先的驰骋而去。
“顺义,愣着干什么,走!”副将一声令下,黑脸小厮哦了一声,忙不迭的踢了坐骑一下,其他人当即打马跟上,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响彻官道,一时间行人纷纷避让。
“这都是什么人啊,大街上还敢纵马?”有小贩不满,虽然他们井然有序,但仍有灰尘溅起。
“就是啊,好大的气派。”
“我说两位,人都走远了才吱声,你们快算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刚才一行人明显不是军士就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天子脚下,他们这等平民哪有吭声多嘴的道理。
有人附和他,嬉笑骂着:“王二说的对,老实的做咱的生意得了,哪那么多废话。”
没准是什么了不得的官家,打头那人虽则布衣,但气度不凡,岂是他们寻常人得罪的起的,一群没眼力劲的家伙。
“胭脂,胭脂,上好的胭脂!”
街市似被打破的池水,涟漪一过,再度恢复热闹。
云珂晚膳只草草喝了碗粥,只穿了件里衣就躺下了。
翠芝看着她清瘦的背影,不住叹息,自从下午见了沈公子,姑娘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周嬷嬷以为是和徐大姑娘有了嫌隙,她和翠喜再三解释,周嬷嬷就咬定了二人没有仔细服侍,还被她好生敲打。
今晚更是不容她们守夜,老人家非要自己亲自在外间候着,说什么都不听。翠芝无法,只好和周嬷嬷一起,只不过隔间的床就一张,她只好守在软榻上,幸而是春夏交接之际,随便一晚也无碍的。
“姑娘,早些睡吧。眼睛仔细熬坏了。”周嬷嬷剪了灯芯,劝着还歪在床上发呆的云珂。她只是点点头,但手中的书还握着,若周嬷嬷细看,就会发觉,那一页自从一个时辰前都没翻过。
下人们忙了一天,都回到后院房中安歇。翠喜和翠芝是大丫鬟,本可各自一间,但二人感情深厚,搬到一处,今儿个翠芝服侍,她自然先回房,可是刚躺下,便听到对面厢房的门被推开,接着两道脚步声便走远了。
翠喜蹙眉,绿柳这是去哪儿?明个要好好和姑娘说说,绿柳虽然是大夫人的人,可这样打小报告,凭空多了双紧盯的眼,恁的别扭。
却说绿柳将后院的房门落了锁,带着个小丫头就着灯笼的光便匆匆忙忙走了。
院子里很是安静,片刻便来到大夫人的玉兰苑,内阁中,大夫人正靠着软枕低头沉思,黑亮的乌发松松在后头挽着,衬得皮肤丰润光泽,不过中人之姿,而人又到中年,因保养得宜,经年累月贵气自成。
绿柳近前见了礼,大夫人这才抬头,温婉的笑容不复,眸子里冷然乍现,沉声道:“岩儿可是回了他那院子?”
这话是打哪问起的?绿柳还跪在地上,被大夫人的韫色一慑,本能的回话:“奴婢未曾……未曾看见大少爷。”
“那个逆子,真是要气死人哪!”啪嗒一声,大夫人面前的茶杯豁然一摔,柳眉倒竖,气的浑身颤抖,饶是绿柳自小服侍左右,心下一突,咬着唇伏在地上。
许久,大夫人面上逐渐恢复,人却恹恹地靠在榻上,烦躁的揉了揉额头,旁边的春杏乖觉的上前,轻轻按着肩膀,瞅了眼依旧在地上的绿柳,温声开口:“夫人莫气坏了身子。大少爷的脾性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既然回来了,总会听从夫人和老爷一二的。”
大夫人摇头叹息,颇有些无可奈何的,似是才发现还跪着的绿柳,命她起身,苦笑说起:“这个混小子下午便回来了,进宫一趟就去了军营,只令顺义回来报信。我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晚间终于回来,谁知……”
绿柳已被惊到,夫人一向待人宽和,不像二夫人喜怒无常动辄打骂,所以今天她虽然有些惊恐,但想到跟大少爷有关,便是老爷也常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
可,大少爷既然回来了,也没有不回院子的道理啊,难道是军中还有事?
如此一想,绿柳便道:“也许大少爷军中尚有公务,才……”
大夫人挥手,打断了她:“有什么事明个不能解决,我看他就是要我和他父亲一直糟心下去,好不容易逼着他娶亲,如今连新房也不回。非要气死我才甘愿。”
说完眼眶一红,眼泪便要滚落。
春杏细心的递过帕子,也有些哀戚动容。大少爷贵为三品武将,已是年轻有为,性子虽冷沉但也极少树敌,比起二房不知要省心多少。唯有一项,老爷夫人最是担心,大少爷二十又二,年纪已是不小,但竟没有一个女人!要说这样不近女色的郎君,便是多少女子盼而不得的,可是做父母的,却也更忧心如焚。
屋中一时沉寂。
良久,大夫人正吩咐绿柳回去,便有急促的脚步声想起,紧接着,王嬷嬷一脸欢喜的进来,见到绿柳也不避讳,压低了嗓音道:“夫人,适才老爷让人回话,他和大少爷在书房,估计这会就要散了,让您快快着人过去。”
大夫人乐的拍手,面色一扫颓败,眼里也都是笑意,忙命春杏将床头柜上的锦盒拿来,她珍惜的抚摸两下,转而郑重的交给绿柳,道:“这盒子亲自交给岩儿,他是万不敢推却的。”
见绿柳小心接着,大夫人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先前夫君一直在书房,还以为又有什么要事,便未让人去询问,想到是岩儿那小子,估计是什么密事,才没让下人擅自打扰。
大夫人笑意悠长,看着绿柳远去的背影心情大好,她这个老头子还算有心,知道亡羊补牢。希望岩儿看到东西,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才好。
“吱呀”一声,门开了。
云珂未在意,刚熄了灯,以为是翠芝或者周嬷嬷出去了。自从出嫁,她一直不习惯留人守夜。
“姑……姑……姑爷!”翠芝惊慌失措,月光恍惚间,陌生的男性气息侵入。
耳边传来一声低喝:“都出去。”
男声肃然,不怒自威的三个字,在场的几个人头都不敢抬,大夏天的仿佛受到冷风吹拂,急忙退了出去。
云珂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起来,便觉一道冷沉凌厉的目光压下来,即便夜色黑暗,但她气息一紧有些不稳。
徐岩的戾气,她竟有些骇然。搞不懂他为何这么生气,不由自主的颤声唤道:“夫君。”
床边一沉,男人自顾坐了下来,刚硬的侧面对着她,下一刻云珂却彻底大惊失色。
他飞快的脱着衣服。
察觉到她的视线,不期然一顿,因为呼吸的关系,男人喷张的肌肉,强势的男性气息,再再迫人。明明暧*昧不已的氛围,说出来的话却是和他人一样冷硬:“不睡觉等天亮吗。”
但是如何睡?
云珂惨白着脸,手心都是冷汗。
虽然早做了准备,可他回来的却这么突然,她咬着唇坐在里侧,心里翻腾。
徐岩黑沉的眼看着她,月华暗淡,反而为她莹白的俏脸添了层柔光,她贝齿轻咬下唇,挣扎清晰可见。
“睡觉。”
他却是嘲讽一笑,高大的身子随意坐在床边,与她一被之隔,抬手一弹,床幔应声而落,室内顿时黑暗。
这些日子,他破天荒的想赶回家,现在这个他称之为“家”的小院,甚至一向毫无挂牵的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开始惦念他的新婚妻子!他甚至都亲自过目家信,即便此次回去也只传一次,即便原本没抱希望,可是看到最后也没有人提起她,更没有她捎来的只字片语。
可是他眼巴巴的回来,却是这么难堪!
月清如水,他傲然的抱肩,听到她呼吸急促,也不说话,慢条斯理的躺下去瞬间占满了大半个床榻,尽管没有碰到,可是云珂心一慌,下意识的往里面躲。
但随即她就笑了,苍凉又无奈,即便躲,又能躲到哪里去,他们才是拜过堂的夫妻啊。
徐岩挑眉,习武之人生性敏锐,自然没放过她的小动作。
他唇角轻勾,厉目却森寒一眯,本来欲吓吓她,不曾想她倒是配合,不过见过白天那一幕,她现在还能泰然自若……
墨黑如夜色的眸子闪过讥笑,徐岩身子一歪,顺势倒在了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