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夫妻俩温存一番,不一会儿云珂的药劲上来了,她便枕着徐岩的臂膀睡了。
徐岩大手贴着她的身子,上下摸索一遍,确认她彻底退烧才放心。
不过他却了无睡意。
李瑾瑜的事情,他不想往最坏的方向思虑,可万一赵易的身份是伪造的,或者他背后有北疆的势力,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摧毁天元的商界,李瑾瑜的产业和他祖父胡家的产业,在天元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商,而且李瑾瑜最近两年确实和边境贸易频繁,从他下手也可以视为突破口。
但若是打着商人的幌子,图谋的是政事,如果最后事情败露,第一个受牵连的便是云记了,作为幕后老板,李瑾瑜首当其冲。端看怎么处理,乐观点,李瑾瑜经商不慎,和赵易的来往钱财充公,如果有人趁机大做文章,一顶通敌卖国的帽子扣下来,不但他避免不了死罪,李家其他人可都会被牵连。死罪可免,但李家三个老爷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云珂能想到这一层,李邵钦再纨绔也不至于四六不通,可是徐岩却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唯一的可能,便是李邵钦被金钱所惑,赵易以丰厚银子相许,李邵钦根本愚蠢之极,为了钱财不顾亲情,更不会怀疑赵易的身份。
“我那个堂兄,没准还真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早饭刚吃完,云珂挨着美人榻,坐在暖和的小炕上,下面铺了厚厚一层,不但不硬,还很舒服。她听了徐岩的推测,轻声嘲讽。
看徐岩疑惑,她只好解释道:“大伯大伯母虽然早期溺爱他,自从他自立门户,便是一分钱也不给了,偶尔他挥霍一空,铺子也收不上银钱,只有祖母会接济他,但也是杯水车薪。也可能赵易只是单纯的商人,不过李邵钦凑巧结识了他,手里无银子了,便找人买通了原本要和云记合作的商户,接着让赵易出面,他从中赚差价。”
云记许诺赵易的价钱,却是多出两倍不止,不过李邵钦和她有什么仇怨,莫说两人还是堂兄妹。
再说,徐岩知道云记是她的产业,不过阴差阳错。也是云记的人总跑外院所致,李邵钦有那么聪明,知道她的底细?
李邵钦往来的都是权贵之家的败家子,不过其中一部分是有官职或者有祖业的,不像他,只顾玩乐什么本事也无。
徐岩,还是高看了他。要不然,是她低估了他,他根本就是一狼子野心,想拖垮云记然后再吞下去?他有那个胆识那个胃口么。
“这么胡乱猜测不是办法,且先盯着他,等你痊愈,我再带你回娘家,暗中打探打探。”徐岩穿上外衫,准备出门。
云珂看到他穿的单薄,大冬天的,他只在蓝色夹袄外穿了件厚实的长衫,便再没有一件棉衣,比起她里三层外三层的,着实太少了。她招呼翠喜:“去拿件披风。”
一时间,两人也放下话不提,徐岩本想不穿,见翠喜拿来件秋日里的薄披风,他只好拿在手里。
云珂抿唇笑笑,跪坐起来,帮他系好带子,又摸摸他夹袄,还好,里面很厚实,她整理整理他衣裳的褶皱,便准备坐回去。徐岩却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脸。
今早她气色大好,头上梳成简单的妇人髻,插着个简单的白玉簪花,即使没有穿金戴银雍容华贵,气质却浑然天成,绝美中带着娇俏,轻灵又不失温婉,小小年纪出落得一番风骨。再过一两年,他似乎能预想她到时的风采,眼神不由地痴了。
翠喜送完披风,早已退下,云珂被他盯住,抬眸轻笑:“还不去忙,这两日连着请假,事情想必压下一堆了。”
徐岩伸手扶扶她的簪花,温声道:“好好养着,等我回来。”
云珂忽而垂下了眸子,粉嫩的脸颊越发莹润,瞧得徐岩恋恋不舍。他又轻轻握住她的手,嘱咐她仔细吃药,便大步而去。
期间也没有再回头,刚硬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在院外,云珂才关上窗。
屋子里闷热,早上徐岩也说过,让她在午间天气暖和的时候,开开窗通通风。不过她现在开着,委实尚早了些。她视线还凝视走远的人,高大挺拔的身影直直烙印在脑海里,她神情忽而恍惚,明明不是相熟的两个人,几个月间成为夫妻,做着天底下最亲密的事,可是直到昨日,她才懂的他的心意。
云珂这边刚飞快地关好轩窗,那边翠喜就进来了,她特意让其他小丫鬟歇着,知道徐岩在,她自然不会贸然打扰。
不过余光看到云珂微红的脸,翠喜耳根也热辣辣的,翠芝和顺义时常深情对视,顺义借着送东西或者跟随徐岩回来的幌子,可是顺义的眼神掩藏的再好也会被捕捉到。至于徐岩,则是光明正大的看,不吝于掩藏下。刚才看到云珂的反应,她虽然不好意思,心里也将提着的那口气放下,两人总算雨过天晴了。
这日,徐勤下了学一路飞奔到枫林苑,还没进门,清脆软糯地嚷嚷嫂子,云珂推开门,一个小肉球便砸到她怀里。
徐勤圆鼓鼓的苹果脸,甚至带点五岁孩子不该有的忧愁,他皱着小眉头,抑郁地道:“嫂嫂,今儿可大好了吗?昨天我想来看你,可是……”
他想到母亲阻止他过来,心里就烦闷。一点小事而已,母亲也委实太爱拘着他了。
云珂拉着他进屋,注意到他的神色,叹口气道:“昨天你来也见不到我,或者见不着清醒的人,我快到傍晚才醒过来,也不能陪你玩了。”
徐勤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心思较重,昨天母亲拦着他,他自然知道嫂子只是高热,不会传染的,也恼了母亲。嫂嫂待他极好,他虽不常生病,可是只要心情不好,嫂嫂便去看望她,同他解闷。而嫂嫂生病,他却连来看望都不曾,而今见她好的差不多了,愁眉苦脸地坐在小榻上。
云珂见了,愣了下才细细询问,她只当小孩子被夫子责骂,那个书院的老夫子,她至今心有余悸。
谁知徐勤竟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同她抱怨:“母亲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些,我同哥嫂走动,不是好事吗?难道像二婶的儿女们,彼此不冷不淡的。”
云珂没有想到是因为此事,她顿了下,才拉着徐勤的手,清减了几分的小脸上,一双清澈水润的黑眸温柔地望着他:“母亲定是怕你白来一趟,她午间来看我的时候,我还在睡着,你有这份心,嫂嫂已很感动了。”
对于婆婆的想法,她除了轻叹也没有别的想法,毕竟不是母女,可以相处到这般模样,她也知足了。不过徐勤还小,她只能如此开解。
徐勤听完她的话,反复问了一回,最后云珂都是这个说辞,他才如释重负,眉眼间的抑郁散开,和云珂分享这几日的见闻。
翠芝翠喜正好端着几样小菜上来,大病一场,云珂胃口大不如从前,周嬷嬷今天已经做了三顿了,有徐勤陪着,两人说说笑笑的,倒也用了七七八八。
到了傍晚,风声呼啸,夕阳被凛冽的寒风吹的摇摇晃晃的,乌云也黑压压的浮上来,眼看要变天。
徐岩从马场出来,黑风一路狂奔,他更加归心似箭。一整天,都在担忧云珂的身体。
才到城中,一片片雪花纷纷扬扬飘下,夜色很快便昏暗,徐岩玄衣烈马,踏雪疾驰,飞扬的白雪一接触到他喷薄的气息,骤然化成雨水。
这里留不住雪,不一会儿雪花转变成雨滴,雨夹雪将道路湿透,黑风所过之处,青石板路积水飞溅,在夜里声音却极小。
转过中央街道旁的歌舞坊,再过两条街,便是徐府。越到城中,灯笼越晾着,一家家商铺灯火通明,高高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挡住了风雨,热闹的街道如同白昼。
徐岩刚转过最出名的兰花坊后门,便觉家门不远,不免心头暖意融融,即使身子被雨水浇灌,也毫不在意。前方有华丽的马车驶过,他将伏低的身子微微伸直,黑风也慢下了脚步,一人一骑避让到马路另外一边,马车堪堪停在兰花坊。
他寒星般的眸子只是随意一瞥,可是兰花坊灯笼的微光下,一道彪悍凛然的身形映入眼帘,那人身着蓝衫,徐徐下马,宽肩阔背,人高马大,后面的跟着个黑衣男子,两人似有所觉,顺着他的视线回头。
目光乍然在空中交汇,徐岩眯了眯眼,审视之意尽显。
那两人分明是北疆人。黑衣男子他尚且不敢确定,蓝衣的中年人,在凤城,他却见过不下两次。而且,是祈国侍者来访时见到的客商。
也许他们,便是想和云珂合作的商人。
看来他们在京城,真打算继续待下去了。
徐岩只望了一眼,便策马远去。
黑风在暗夜里嘶鸣一声,雄厚的声音在喧闹的街道分外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