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昏黄,云珂坐在等下摆弄白日里缝制的衣裳,苍鹰已经绣出雏形,明天再做半日就完工了。
“抬起胳膊,我比比。”云珂拿上衣在他胸前比量,这次的料子是软绸,她怕料子太软做小了,按照往日的尺寸又加大了尺寸。
徐岩依言伸开双臂,看着她柔美的侧脸,笑道:“只要身量合适,大一些小一些也无妨。”
“知道你不挑,可是太小穿着不舒服。”她大哥便是此类人,但凡小一点都不会穿的。
“一直在房里,也没出去么。”见她将衣服叠放,放在绣箩里,徐岩乘机把箩筐拿走,又喝了口温水。
云珂放下床帐,闻言摇摇头:“没出去,也没处可去。”
话语颇有些委屈,徐岩听了,默默熄灯上榻,脱下靴子整齐放在床底,黑夜里他似乎叹口气,良久方道:“京城一时不稳定,便无法随意走动。外面的普通人家,却为了生计时时奔波。等平定晟王之乱,估计大家也没了警戒之心。”
他转身面对她躺下,鼻尖是她的香味,幽幽兰花香气,一室旖旎,可他却拉着她的手,低柔又道:“睡吧,万事有我。”
云珂暗暗吸口气,想着远在凤城的兄长,还有不知李府拉拉杂杂的烦心事,反而失眠了。
第二日上午,徐岩的小厮回来报信,正好是李府的消息,到了院里将信纸给了顺义,顺义直接将东西带到枫林苑,云珂打开包袱,除了一封信,还有两件小玩意,翠喜见了,惊讶了下:“姑娘,是夫人送给勤少爷的。”
云珂只匆匆看了一眼,着急打开信件,等看清楚家信的内容却叹了口气。
大伯果然没当回事,反而因为李邵钦有所作为,大房欢喜之下,连亲事也为李邵钦定下了,聘礼过两日便下,是城东陆家,掌管典籍的普通学士陆禹的二女儿,而李云萝则暂时不议亲,等着宫中选秀。
“白算计而已,哪个都未必有长远的富贵。”云珂冷笑,在火盆内烧了信纸。
徐岩下午归家,云珂已经做好衣服,将洗过后晾晒,放在床边等他晚上再换,徐岩见她脸色不好,随口问了句:“岳父没有说通吗?”
云珂讥笑道:“大伯不但不以为意,还为堂兄说了亲,你应该也不认识,城东陆禹陆学士的二姑娘。人家都说趁热打铁,我大伯恐怕过了这个节骨眼,再没有好人家能看中堂兄了。”
一个籍籍无名的官员,李家门第也不低,但是李邵钦名声在外,能有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要么是姑娘有隐疾,要么看中李府的权势富贵,毕竟李邵钦现在风头正盛。
“李邵钦和谁合作?”徐岩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云珂给他倒水,坐在他旁边,道:“他和赵易,他舅舅高城和赫连风。”
徐岩闻言皱眉:“一直没听见动静,探子也看到他和赵易来往,生意就这么成了?”
若不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以及沈之安在京城的人脉,他也不会如此诧异。
云珂忽然笑了,水眸睨着他:“没料到吧,那个赫连风没准真如你所说,深不可测呢。”
她刚说完,徐岩轻叹一声,煞有介事地道:“娘子所言极是,看来真是天外有天了。”
这么快就妄自菲薄,不是她认识的徐岩呢。云珂一边掌灯,一边把火墙上的水壶拿下来,自己倒了杯温水,才喝完一口,徐岩就接过去,跟着灌了半杯,又递给她:“骑了小半个时辰,口渴的紧。”他杯子里的茶倒不喝了,主要他怕下午喝茶晚上睡不着,不能折腾她,自己容易瞎想。
云珂无奈,再去倒了满满一杯,两人用一个杯子,倒不觉得要紧了。忽而听身后的男人开口:“即便如此,也会一直盯着那二人,比方熬鹰,总会有漏洞可寻的。”
说到鹰,他不免想起小白,望着她光洁的后脑温声道:“等哪日不忙,带你和团子熟悉小黑小白,战事一起,两只大的我会带走,小的总要熟悉新主人。”
云珂听此,轻轻点头。
京城之中,仍有另外的人密切关注赵易和赫连风。
沈之安打发了手下暗卫,便带个小厮去庆丰酒肆,今晚他来的早,包间里只有小二在张罗,看到他热切的打招呼:“沈大人,里面请。”
才落座,陈冲带着两个同窗便过来了,在楼梯上嬉笑打趣,进了门,陈冲还神采飞扬的,笑道:“之安,章斌说了,林先生的寿诞,他负责招待,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他说完得意扬扬下巴,找个位子招呼大家坐下,比沈之安这个主事的还热情:“于文轩,你要作证啊,来,坐我边上。”
他们是同年的学子,一直联系,听说给林夫子办五十五岁大寿,不约而同找了陈冲。这两年,陈冲和大伙保持联系,一拍即合,当即和他一同过来了。
沈之安自然欢迎,因而今晚约上大伙,简单商量下寿宴的请帖和流程。大部分请帖已经制作妥帖,怕有遗落的,所以他特意再和众人商议商议。
陈冲独自饮酒,看着沈之安清俊的眉眼,黑眸一沉,昨天和陈茹的对话不期然闯入脑海,他忽然甩甩头,嘀咕:“自己吓唬自己,她怎么配得上呢。”见他们商议的火热,自己也凑过去,一边端起酒坛给在座之人倒酒,一边嚷嚷:“别光吃菜不喝酒啊,文轩你酒量不错,今儿太正经了,哥几个难得见面,走一个。”
沈之安勾唇笑了,一张俊容温雅出尘:“知道你惦记喝酒,庆丰酒肆新进的酒液,北疆的名品,你觉得如何?”
另外两人轰然大笑,沈之安唇角的笑容加大,凤眼望向陈冲。
陈冲潇洒品了品,又嫌不够,再度倒满,于文轩戏谑笑道:“陈冲,今天酒水管够,不过也别多喝,过两天夫子那里,还要你打头阵。”
众人都知道陈冲的酒量,可是他笑而不语,视线越过两位同窗,瞟到沈之安身上,笑嘻嘻举杯:“之安的酒量,你们怕是没见识到,今天晚上都开开眼,之安,碰一杯?”
沈之安浅浅一笑:“承蒙你夸口,我不应都不成了。”
其他两人也笑着举杯,一顿饭吃的极是热闹。
最后那两位先走,陈冲非要再喝两杯,知道他的酒量,沈之安只好舍命陪君子。
小二又上了热菜,沈之安不知他今天怎么贪杯,便问道:“是不是有烦心事?”
陈冲看着他欲言又止,刚欲说话,忽然捂住肚子,苦笑:“我要去办个正经事。”
幼年在书院,为了躲避老夫子的责罚,或者不想答题,他用惯了这招,沈之安面露哂笑,让小厮陪着他去了,自己拿过酒杯,小酌两口。
陈冲回来的时候,白皙面皮微红,但酒劲过去了些,喝了口醒酒汤,方大着舌头说道:“猜我看到谁了?”
沈之安好奇地盯着他,听到他说的人名后,面色骤变,眼里点点寒意。
“我还纳闷,凭你的能耐,今天反而定了二号房,原来一号房被李邵钦那个大纨绔定下了,看他屁颠屁颠的拍马屁,够恶心的。”陈冲往嘴巴里放了两粒花生米,神情反而疑惑,“看不太真切,关门的瞬间看到的那个人,倒像是外邦的面孔。他什么时候把生意做出京城了?没这么本事吧,因为那个小头牌,被打压的一蹶不振,没想到他东山再起的本事不小。”
沈之安眼神冷冰冰的:“今晚的事,你就当没看见。”他说完和小厮耳语两句,小厮皱了下眉,严肃地点头去了。
人一走,陈冲恢复了正经,无奈笑道:“和云珂有关?”
李邵钦和谁交往,跟他们毫无关系,顶多点头之交而已,沈之安表情微妙,但他还是察觉出奇怪之感。
沈之安见他尚清醒,也没有瞒他,把内情简单告知,陈冲忽然长长叹口气:“你还真是变了,和她夫君连城一线,你光明磊落,那人却也胸中有丘壑,放下成见不难,难得的是,彼此为了同一个人,同一个家国齐心协力。说来可惜,若真能同他结交,你们必然是对知己。只是可惜……”
沈之安蹙眉,随即神色平静:“关乎大局,那些旧事,不过压箱底罢了。”
至于他和徐岩,文武不同路,彼时有交集,不外乎因为都心系一个女子而已。
说的轻巧,陈冲呆了一瞬,朗声笑道:“好,原来是我乱担心了,你想开了,比什么都成。”
二人说了一会儿,小厮已经回来,低声回禀:“公子,里面还有高城以及城中有名的富商,奴才眼拙,只认识高城。”
沈之安神色一凛,当夜命人知会徐岩,不想徐岩早已知晓,只是尚且没来的及告知。
徐岩早上才把话传给云珂,云珂正在梳头,沉默了片刻才冷然道:“不止高城,赵易他们已经将手伸向更多人了。”
大清早的,徐岩不忍见她坏了一天的心情,替她拢起长发,语气悠闲:“林先生要过寿,请帖也一并送来了。”
说完他压抑了声音,又道:“沈之安牵头,这次是大办。”
云珂看到面前的请帖,眼神瞬间飘忽。
清雅书院,他们最终,还要在那个地方碰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