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秋,京城安阳虽然靠近南方,但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南方,气候也有些微凉。
徐岩一走,云珂便要去了隔壁沐浴,待脱了里衣的时候,看到裤子上可疑的一抹暗红,苦笑着草草洗漱完窝回床榻,手里捧个手炉闭目养神。
“胡大夫这边请。”
翠喜恭敬地说话声传来,她骤然清醒,服侍在一旁的翠芝只诧异了下便利索地放下床幔。
云珂听见不同的脚步声,里面徐岩的脚步声十分好辨认,毕竟是她特意命人定做的靴子,踩在地上沉重又厚实,让人有踏实的感觉。
“太医,我夫人近来厌食,才刚丫鬟也说了,她精神也不济。”
徐岩低沉的话音一落,颀长雄壮的上半身便出现在云珂眼前,随后床幔被他再度合上,外面胡太医不知里面的具体情形,温和地道:“待老朽看看便知。”
老太医已经古稀之年,但精神矍铄,一路上徐岩已经问过两次,但他心里也很欣慰。自从从宫中退了,他便只为宫里的几位娘娘和徐家看病,其他的人家也是看心情再决定出诊。在他看来,徐岩这么冷硬的人难得对妻子伤心,总觉得从小看大的人没有看走眼,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一面任翠喜帮忙放下药箱,一面端坐在床前,准备把脉。
徐岩见云珂脸色比他走之前更为苍白,当下从被子里抽出云珂葱白的手腕,入手滑腻冰凉,他一见到她心里已然烦躁,但只是拧眉帮她盖好被子。
云珂只好将手伸到早已搭好的软垫上,柔声对老大夫道:“辛苦您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胡大夫才抹着胡子问:“夫人是有了心火,老朽开些去火药便好了。”
“可我夫人为何手脚冰凉,脸色还泛白?”
徐岩听闻老大夫说完,仍有些焦虑。
谁知胡大夫哈哈一笑,随即摇了摇头,云珂自然听到老太医的意思,脸上通红,生出病态的红晕来。
“是不是还不舒服,一并和大夫说了。”徐岩当下坐在她身边,担忧显而易见。
这两天顺义不止一次说起她身子不爽利的事,偏不看大夫。他心里纵使憋着气,但想到那天晚上,她经历了李云萍的事,然后又回头找他,接着又和两个混混扭打,换成普通女子估计已经去了半条命了,她能撑到现在已是大幸。
所以方才他请大夫的路上,已经恼了她的大意,也更气她自己不爱惜,当看到她收回把脉的那支带有淤青的手腕时,大手不自觉轻轻拽住,浓黑的眸子深泓如水。
他的眼神,令云珂无端心间发颤,她想抽回来,又觉得自己那么做会让他不豫。
两人默默无言,倒是外面的老大夫打破了尴尬:“夫人气血不足,想必是小日子来了,少将军不必担心。至于这些去火药,也等两天再喝不迟,老夫先把药方开了。”
徐岩沉浸在一腔心事中,发现云珂连耳根都红了,才惊觉老大夫所说话中的意思。他抿抿唇,麦色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
云珂趁机收回手,淡淡地和大夫道谢,徐岩又深深望她一眼,打开床幔亲自送人出门。
不过这回他并没有送太远,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看了眼紧闭的床幔,他先去洗澡,然后用内力烘干了头发,确保自己干爽了才钻到被子里,不期然触碰到她的小腿,顿觉她身上也凉凉的。
他一番思忖之下,粗哑道:“这两日,便让顺义把地龙烧起来吧。”
因为他现在驻守在北方,去年回来顺义和一众兵士便将这处枫林苑,连同外院的别院都搭上地龙,天冷时也不至阴寒。后来老太君也觉得新颖,秋冬也不用一径烧着炭火,索性阖府都这么更改了,继而和将军府交好的人家纷纷效仿,很多人家都有了地龙,也就是北方所说的火炕。
云珂自然是听过的,但他们李府祖上是纯正的南方人,只有外祖父是在北方偏南,但都不习惯地龙,是以她倒真没感受过。
当下她好奇地望了他一眼,不自觉地点点头。
“还疼吗?”
徐岩忽然握住她的右手腕,语气低沉。
云珂心跳微微起伏,刚要摇头,眼前骤然压下阴影,床头的烛火还燃着,但面前却一团漆黑。
却是徐岩吹灭了蜡烛,他早便注意到她羞涩的神态,当然他心里也有点不自在,以前抱她亲近她也是在她熟睡的间隙,现在她还清醒着,自然有点心虚。
他敏锐地听到她似乎释然地叹口气,然后好像窸窸窣窣的往后退,黑暗中他眸子微动,有些疏冷的意味,当下也没了要亲近的意思,双手交握在脑后枕着,索性闭目养神。
察觉到他安静躺好,云珂心里一轻,半天柔柔地道:“我哥哥好像要回来了。”
下意识地,她想和他说说这件事,顺便探探口风,边疆凤城,他应该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说的上话。在兄长没回来之时,她不妨先做准备。徐岩不一定会偏帮,但也会相对公正的处理的。县官不如现管嘛。
此时徐岩忽而张开眼,若是在白天,便能发现他眼里的奕奕神采。
他们的纠葛在七八年前就已注定,便是她想全身而退也已不可能。他唇边泛起一抹清冷的笑容,极淡地“嗯”了一声。
“他说边关那里的商道好像出了些问题,盘查的极严,准备同祈国的商队在京师汇合,再一同去凤城看看。是凤城的政策出现新的变化了吗?”
徐岩微顿,凤城的经商往来一直是文官城守季远初的事情,他倒极少涉足,可是也多多少少知道些,否定道:“我回来的时候还没什么大变化。”
云珂叹口气,也不再问了,双脚互相搓搓,身子更加缩向被子里。
“我还有半个月便回凤城,那时便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云珂能第一时间和他询问,心里一暖,想到她现在估计还要帮忙照顾兄长的事,可能还有她外祖父的生意,只觉得她也十分要强辛苦。
怀民说,这两日云记的小厮和老板娘都来过,一次是给他送衣服,他当然知道,一次据说是送她的衣物首饰。可是单说她陪嫁的那些,怀民便叹为观止。
如此一来,他便知道云记十有八九和她有关。
这两日她也没出府,消息只能是云记的人传过来的,但她既然能跟自己商量,也是把自己当成值得相信的人。现在听见她轻轻动着,他略微叹口气,身子已经向她靠近,下一刻便连人带被的抱进怀里。
云珂还在想心事,忽然被抱住,耳边是他如鼓擂动般的心跳,不由地咬唇,但也没有挣扎。
她的乖顺取悦了他,寻到她的小手,直接放到自己热烘烘的胸口,他拼命忍着心底的悸动淡然道:“这样就不冷了。”
而他的一只手,缓缓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和肚腹间按压,胡太医说过,这样能缓解女子小日子时的疼痛。
云珂僵着身子,直到浑身是舒服的暖意,才放松心神。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精神显然好了不少。
翠喜准备好早膳,一样样盯着她吃了,只要云珂停筷,她就皱眉;“将军说了,姑娘吃不完便要我好看。”
“我的丫鬟,什么时候这么听别人的话?”云珂不由感叹。
“只要对姑娘好的,谁的命令都一样。何况将军也不是外人。”翠喜心里自发把徐岩尊为主子,很是尽心尽力。
云珂莞尔,但是想起昨晚上徐岩的举动,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百无聊赖的过了两日,徐岩也不再去军营,便是上朝也不曾,偶尔去马场,其余时间都是在府里,和她日夜相对,同吃同卧的,云珂只觉有大事发生。
这天中午,顺义来找她,直言徐岩在书房等她。
云珂心下狐疑,她第一次去他的书房,枫林苑是四进的院子,他们的正院后面还有一间主院,一般做宴客之用,徐岩的下属都在外院,而且他也不和谁交好,自然用不着。因而用做书房,以前是管家徐怀民安歇的住所。
徐岩立在书案后面,见她来了放下卷宗,道:“要变天了。”
他这一句可是非同小可,云珂当即明白过来,震惊地望着他。
“我昨儿见过岳父,他已言明立场,和你说的一般无二。”
云珂不知他竟这么淡然,心里去突突狂跳,不确定地道:“是晟王?”
徐岩点头,俊脸阴沉,似是警告:“不要再和外界往来,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要轻易出府。”
可是此刻要人如何沉稳,眼看就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大事,她只担忧兄长的安危,猛然抬头看他:“可是我大哥……”
徐岩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她只兀自沉吟一时没有发现,他的手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心温热。
“我前日已命人在前往砼关镇,是怀亭的手下。”
他说话声低哑中带着粗犷,可是也平复了她狂乱的心跳。
战事一起,遭殃的是百姓,那高高的帝王之位,又折煞了多少英雄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