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唯有情这一字最为伤人。
再寡情淡漠的人,都不会没将人放在心上过,只是,或多或少的不同而已。
李瑾瑜只比徐岩略长一岁,但也虚岁二十三岁了。在这个年纪,即便不是子嗣成群,也会娶妻生子,京城中这半年嫁娶之事越发多了起来,大部分的原因是禅位的太上皇病危,国丧一起,依本朝先例必须两年不得嫁娶。当然,也肯定会有小门户的不把礼法当回事,但嫁娶偷偷摸摸的,估计哪家也不愿意如此,除非实在说不到媳妇的,再就是穷乡僻壤闭目塞听,朝廷鞭长莫及。
李家子嗣在这一代极为单薄,三房子女,大房一个纨绔少爷李邵钦,三房李瑾瑜,都是不事官场的主,李家从上到下无不唉声叹气,直言李氏危矣。
云珂自然知道父母虽担心兄长的婚事,但也不至于动了干戈。她思忖了会,便安抚母亲歇下,和徐岩回了她出嫁前的小院,临走前她冲母亲的管事嬷嬷,即胡氏的陪嫁丫鬟张大娘使个眼色。
张大娘原本是胡家的家生子,因为嫁给了云珂父亲的管事,便跟了夫家的姓,久而久之就不叫她的原名了。
“大娘,你快坐。”云珂刚坐下不久,张大娘便过来了,愁容满面的和云珂见礼,然后连忙摆手不准备坐下。
徐岩坐在云珂的旁边,他也没当自己是外人,自认和上官越是上下级关系,如果这个大舅哥真看上了上官芊芊,他没准还能帮忙说和说和。
可是张大娘对这个新姑爷不熟悉,光是姑爷响当当的名头她已经如芒在背了,更何况一会儿要说的事情,也不知姑娘让不让姑爷知道。是以她有几分犹豫,进退不得。
云珂仅跟随张大娘的眼神望了下,便了然于心。
“夫君,你先去外面逛逛,半个时辰后估计父亲会回来。”
徐岩剑眉一挑,本来听到她的话神色倏然变了,但是后面那句话,她眼神中带着恳求之意,他眸色转淡,轻笑地道:“你们先聊,我去你的书房,等到岳父回来自去找他。”
云珂见他懂了自己的意思,门外高大宽厚的背影一走远,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了事情的原委。
张大娘叹口气,望着云珂神色凄然:“老爷和夫人一向是不管大少爷的,要说,大少爷也不会当街和上官姑娘拉扯,老爷也不会和大少爷吵的不可开交,偏偏当时大房的邵钦少爷回府,也看见了。”
李邵钦,他不务正业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会管这些闲事不成?云珂质疑。
“谁说不是呢。”张大娘连连摇头,“这会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在老太太跟前提了一嘴,也没说瑾瑜少爷如何,但是他暗指瑾瑜少爷和上官姑娘暗通款曲,而李府总不能不表态吧。今日是他碰到了,改日被别人知道,以为李家不把上官大人看在眼里呢。”
李邵钦的父亲,云珂的大伯李耀辉,虽则贵为户部尚书,但是在天元,兵部尚书上官越祖上三代为官,比李家家底厚实不说,李瑾瑜若是娶了上官越,也是高攀不起的。想当然耳,他这番话,必会引起大伯和祖母的不满。大伯再对父亲好,可是也是大家族里薄的似同纸张的情分。
“老太太自然对瑾瑜少爷和老爷不假辞色,大少爷只说是寻常争执,和邵钦少爷狠狠吵了一架。老爷回来就和少爷关在书房里,最后气的摔了花瓶,夫人匆匆赶去的时候,老爷不知为何打了大少爷耳光,当天夜里大少爷便连夜去了客栈,第二天便走了。”
云珂越听越心惊,却也不乏诧异,必定是有内情的,要不然父亲不会动手,场面必定是极其难堪吧。
张大娘又劝了云珂道:“姑娘莫上火,夫人过了这段日子估计便好了。她怕你担心也没细说,但是老爷不知为何遣了小厮去找你,老奴斗胆猜测,许是让姑娘造访下上官府,旁敲侧击地问下上官姑娘,毕竟你们是手帕交,也好过夫人在府里上火。其实老爷最担忧的还是夫人的身体。”
张大娘是胡氏身边的老人,也是最仰仗的人,她处处为父母亲着想,云珂自然觉得慰藉。但旋即想到祖母和大伯的态度,父亲也定是气极了才至此吧。而大哥也不会无缘无故和他们争吵,他越生气,可能就越怕上官芊芊的清誉因之受损。
但是若真如他所说,二人清清白白的,也不用和李邵钦公开吵将起来,解释完便可。她心里转了几圈,越发觉得两人之间必然有其他问题。
难不成,这二人果子有了不该有的情愫?
这边云珂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天,徐岩已经在李家长辈的书房里了。
但是却不是他岳父那里。云珂大伯李耀辉笑吟吟地道:“刚回府,便听说你和云珂过来了,怎么,阿岩不考虑申请调回京城吗?”
小厮端上泡好的红茶,上好的金骏眉,金黄色的茶水氤氲,热气徐徐上升,使得徐岩本来潭水般漆黑的眸子多了些晦暗的阴影。
他望了叶片逐渐伸展的茶叶,才沉声道:“暂时还在任期,以后再说。”
面对笑面虎李耀辉,他懒得寒暄,要不是念在对方是云珂大伯,他大可一走了之。本来他听闻岳父归来,便去迎接,谁知被李耀辉的小厮请到这里。
李耀辉笑意陡地凝住,不过徐岩历来性子如此,他能给自己薄面坐上喝一杯热茶,已是难得,但李耀辉心里嗤笑:一个莽夫而已,成不了大气候。可是要不是有求于他,也不必对徐岩虚与委蛇。
“阿岩,你镇守边关也有几年了,不知听过李毅没有。”
徐岩闻声眼里闪过戏谑,李毅是何人他还真不知,可是前些日子云珂不止一次同他说起过,当下他薄唇轻抿道:“未曾。”
李耀辉预料之中,似是有些得意地道:“这个李毅,是家族的外枝子弟,二十四岁,凭借一己之力成为了校尉,官职自然不及阿岩,人也不及阿岩人才,痴长你几岁却才是小小校尉,但也是李家的荣耀啊。”
他这话要是旁人告诉徐岩,没准徐岩会赞一声,可是听过云珂的话,那个从小便李毅偷奸耍滑,他自然本性难移,估计战场上也是逃兵,不定如何爬到校尉的位置。
却也不尽然,也许李毅是凭借本事,可是他再好,因为李耀辉的关系,还有云珂的叮嘱,徐岩都不会考虑将其收至麾下的。
于是徐岩淡淡道:“哦,是个可塑之才。”恭维的客套话罢了。
谁知李耀辉脸色发亮,喜的眼睛里的光也迸裂出来:“要是你也这么认为,不如提拔一下如何?”
徐岩冷笑,这般堂而皇之的要求,人家好意思说,他当然好意思拒绝,只见他面露难色:“不满伯父,我在凤城,年前刚刚精简人员,因为无战事,便都回家种地去了。其他的则是在守城,如果此人当真想为朝廷献力,京郊的马车正是用人之际。”
李耀辉是个无利不往的人,明知他婉言拒绝,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即将话题转移到徐征的亲事上,直说和工部尚书王家成为了姻亲,日后徐府也肯定不可限量云云。
反正三句不离钱权,徐岩最忌讳此类的士大夫文官,只好蹙眉附和两声。
交谈几句后,徐岩直说要和云珂拜见岳父,之后便要回府,谢绝了李耀辉留他们用膳的提议。
再待下去,他对李家因为云珂建立起的定点好感,岂不荡然无存了。
在李耀辉笑意不减地目光里,徐岩大步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李耀辉势利狡诈,李耀明儒雅随和,兄弟二人长相上相似些,其余分毫不同。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会执着在这些琐事上,若不是为了云珂,他连这里也不会踏进一步。
刚走到云珂的院子前,徐岩想想看看她在否。后面便是云珂父亲的书房,单独的院落,和李云萍的院子相对建立,三个宅子将这片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他刚要从门槛迈进去,只听得后头一道娇俏的女声柔柔的道:“姐夫,你来了,怎么没见我二姐姐呢?”
李云萍也是才回来,身上穿着牡丹拖地长裙,月白底色,粉色花瓣,头上戴着梅花簪,正扭着细腰福身。她因为出府,脸上妆容极深,胭脂红的似天边的艳霞,只是可惜了一张绝色的脸,反而显得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妖娆了。
上次她打扮露骨地过来,徐岩已经对她没甚好感,今儿一见只凉凉瞥了眼,极淡地应了声。她还杵在一旁,徐岩神色不耐地越过她,却在转身时蓦然顿住。
蓝色袖子上忽然多了三根葱白手指,徐岩锐利地眸子一眯,盯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人,气息反而愈发平缓。
但李云萍却心里发突,他越平静她就越胆怯,可是想到里面屋子的人定然早已注意到这边,她勉力让自己镇定。云珂过的越好,她便越嫉恨,云珂才出嫁几个月,隔三差五地回来,每次一回来她就要被嫡母数落一番,而今更是因为她和李邵钦暗算沈之安失败,要不是王紫萱成功嫁入徐家,嫡母势必会把她嫁给那个好男风的江公子了。
于是,她不惧被人厌弃咒骂的风险,也知徐岩肯定不会对女子动粗,才有恃无恐,她娇滴滴地仰望阴沉着脸的男人:“姐夫为何不说话,你这般对云萍,姐姐知道的话,会不高兴的。”
她的话十分含糊暧*昧,音调又不低,徐岩耳朵一动,分明听到屋里有脚步声响起。
他的气势忽然充满威吓,当下锋芒毕露地瞪着她:“三姑娘还是请自重些。”
虽然行的正坐得直,但防不住自发送上门的,还是云珂的宿敌,徐岩当真又气又恼。他脸上瞬间阴霾遍布,登时吓得李云萍哆嗦了下。
门“哐当”打开了,云珂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直直地望着二人。
“二姐姐,你听我解释啊。”李云萍被蛰似得放开徐岩的袖子,一下子后退三大步,活像徐岩把她怎么着了,嘴角却飞快闪过得色。
徐岩在她出来的时候,便飞快闪过愕然。不是害怕她误会,而是害怕她不误会。
分不清是何种心思,总之看到她风轻云淡的表情,他心里甚至有一丝失落。
“哦,你说,我听着。”
云珂哼笑,眼里却冰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