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愁绪,两派伤神。
冬日的霜花铺满萋萋荒草地,凉薄的空气吸入肺里,徐岩滚烫的胸口才愈渐缓和了几分。
玄色衣衫之上,还有疑似雪花的白色颗粒,而他的黑色靴子上,也沾染些许。他黑沉的眸子里,还有未褪尽的红血丝,说不尽的疲惫黯然。
“将军,暗卫的话,也不尽然,说不定,只是凑巧。兴许,他们只是刚合作,一起吃酒而已。”徐怀恩作为军师,自诩诸葛孔明,一方面确实有超人的智慧,一方面也是大家恭维的,他不客气地生受了,颇为自负。
他话一说完,徐岩望着远处的马群,眼中的冷沉之色更重了些。
不由想到昨天半夜出府的事情。
他当时一怒之下去了外院,正好暗卫回来,禀报了追踪的进展,这个赵易,好像真是商人,不过却和云珂的堂兄李邵钦在做生意。
徐岩闻言便赶到歌舞坊,李邵钦和赵易听歌赏曲,环肥燕瘦的貌美舞姬,一边跳艳舞,一边服侍两人吃酒,场面极其靡乱荒唐。
这种地方,徐岩只来过两次,都是打了胜仗之后,上峰借着赏赐之机大肆挥霍,他不得不去。
那时,他眸子微冷,坐在隔壁侧间,听到里面的调笑声,越发无趣,扔下安慰自己回了府。可是在外院转悠两圈,他却理不出头绪,更不想回房,便策马出了城,直奔郊外。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徐岩昨晚来的急,军师他们也是一早才发现他过来了,并不知道他也去了歌舞坊,徐岩蹙了下眉,才道:“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不过他们谈的,都是生意上的事。”
李邵钦那个纨绔公子哥,竟然也会专心于生意上,徐岩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也不会怀疑。
云珂也说起过,她的堂兄,一直将生意交于手下,从不过问,只图吃喝玩乐,他不禁怀疑,难道是李邵钦忽然开了窍不成?但是秉性是那么容易改的么。
徐怀恩听了他的话,即使见识过诸多场面,此刻也瞠目结舌:“将军,竟跟着过去了?”
徐岩对那地方的厌恶,可以说是天下间难出其右了。从前二老爷徐冲当主帅的时候,军里还有军妓,等到徐岩认命为凤城主帅,一举解散了军妓不说,还不准兵士去猥妓,违令者军法处置!
当时怨声载道的,最后还是徐怀恩和其他文士劝解,那么多士兵,很多都没有家眷,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战事结束了也应该让人家放纵放纵吧,徐岩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战事结束,不犯法,且不在他眼皮底下,凡事自己斟酌去办,就可以。
现下听到他去歌舞坊,徐怀恩不由一愣,许久才缓过神来。
徐岩当然知道他的想法,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才道:“李邵钦忽而转性,你信么?”
“属下当然不信,可是他既然和赵易联系,搞不好就是他和赵易联手,达成了什么目的。可是,要说是他们两人做的套子,想联合商户毁约,然后赵易出手,可是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终究是李家人,高家的生意也是他舅舅管着,他犯不着去触夫人的眉头。难道是赵易和李瑾瑜有仇?”
这点还稍微可以说的通。徐岩沉吟了下,总觉得还有遗漏的地方,不过已经派人密切关注李邵钦,赵易狡猾如狐,可是李邵钦却是个莽撞的,总能逮到蛛丝马迹。
他经历了一番自我挣扎和开解,想着不去管她是事,可却不由自主为她担忧。他总是狠不下心。昨晚他想发作,又焦又躁,胡思乱想了一通,看到她委屈地样子,却强压下怒火拂袖而去。
徐岩在外面待了一天,处理些公事,又去了趟飞雪院。看到黑风,赤月很开心,而四只大小不一的苍鹰,也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叫,但他心里越发荒凉忙乱。忙碌的时候,还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磨人的人儿,可是来到飞雪院,眼里心里都是她窈窕的倩影和娇俏的脸。
在马场待了一下午,他郁闷之气散了不少,便打马回府。
可是这次回来,他却不是想主动示好的,总要摆摆丈夫的谱,让她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才行。若是一味要置气,不止伤了她,也让自己不痛快。
如此一想,他也不再别扭,离开了大半日,好像和她分别许久一样。茶饭不思的模样,自己都笑话自己,和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郎似得。
不过他从外院一路进来,看到府上好像清减了不少,往日小厮丫鬟都很欢快。只因他母亲大夫人,是个慈善和蔼的,老太君也不理后宅的小事,二夫人一直和新媳去各处贵妇家串门,府里的下人十分自在。
他疑惑着进了枫林苑的门,才觉得不对劲。院子里寂静的很,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廊檐下打瞌睡,看到他受惊般起身,哆哆嗦嗦的要行礼。
“夫人呢?”
他一面问,脚下却不停,大步跨过院门,后头的婆子立刻回道:“回将军,夫人病了,此刻在歇息,所以没让人守着。”
两个婆子跪在地上,身子还在抖,她们不是偷懒,院子里的人都回房的回房,伺候的伺候,她们没有活干,才偷偷懒。
徐岩听完却是一怔,顿了下,浓黑的剑眉皱成一团,一晚上而已,她怎么就病了?当时还好好的。
一时间,他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进了内院,小厨房和厢房里,丫鬟们来回穿梭,脚步声和小声的说话声,使得院子的人气增了不少。
众人看到他,纷纷见礼问安,不过察觉他脸色沉冷晦暗,都唬了一跳,默契的没有吭声。
周嬷嬷端了药汁,亲自交给翠芝,轻声嘱咐:“一定要把姑娘叫起来,必须看着她吃了才好。我再看着熬下一波,顺便做些稀粥,姑娘病了,最爱吃我的饭。”
平时周嬷嬷也很少动手,有事也是吩咐这些大大小小的丫鬟们,十几个人,哪里劳动这么个老嬷嬷。可是今儿云珂病了,还极少病的这么严重,便是大夫人,上午下午各来了一趟,午后云珂好歹醒过来一次,看到大夫人还应声了下,但下午却一直在睡,还总盗汗,翠芝按照大夫的吩咐,帮她反复擦身,却仍没有好转。
两人忙着交接,只听到周围声音小了,也没在意,翠芝走到一半,才发现徐岩已经站在门外,手背负在腰后,宽背挺直。
翠芝手里端着托盘,无法行礼,只能弓着身子问安,徐岩见她过来,却伸手端过药碗,压低了声音道:“请了大夫了?”
“嗯,胡老太医亲自过来的,药房子也下了,这顿吃了,还有晚上一回,明儿消了汗就好了。”
她说完,忙推开门缝,让徐岩进去。
屋内烧的热热的,徐岩走的急,到床榻不远的距离,额头上多了几滴汗珠。
翠芝见徐岩一脸担忧,放心地将云珂交给他,收拾好之前云珂喝剩下的水,顺便将水壶拿走,准备再换点热水。
徐岩轻轻拉开玫红色的床幔,见云珂脸上盗汗,几缕发丝也黏在脸上,心疼地摩挲下她的小脸,而她只皱了下细眉,便继续沉睡。
他透口气,洗好帕子后坐会床边,认真耐心地帮她擦脸,然后脖子上也简单擦了下,才将人温柔地抱起来,在她耳边轻柔低唤:“喝药了。”
可是云珂犹如睡死过去一般,没什么反应。
他将雪白的里衣拉拉,覆手上去,发现她身上也火热,便脸贴脸感受她的体温,这一探之下,心下也不安起来,她浑身无一处不热,高热到这般,应该再去请个女医生过来。
徐岩正要去喊人,就听见敲门声,然后翠芝端着水壶进来了,她看到水盆里面的帕子,得知他要请女大夫,对他道:“将军,只要每隔半个时辰为夫人擦洗,再好好的喝药,不用一直捂着,便好了。下午夫人还醒过来一次,这会估计是药劲的关系。”
先时在云珂清醒的时候,喂过她喝粥,可是现在她睡着,又叫不醒,只好将粥温着,先喂药吧。
翠芝想上前帮忙,云珂还在睡,她怕徐岩顾不过来,却见徐岩接过药碗,让她出去:“我自己来,你们先去歇息,等她醒了,再喝粥。”
屋门刚阖上,徐岩便轻声叫她,可是她无力地动了动唇,睫毛也忽闪两下,却没有醒来。
徐岩又拍拍她的脸颊,她仍然没反应,他只好运了巧劲,掰开她的嘴,两排贝齿才分开一条缝,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药,入口皆是苦涩,可他仿若无感,低头对着苍白的樱唇,缓缓渡药喂她。
许是药味太苦,她伸出舌尖抵住他,摇头哼唧不想喝。他虎目森然,握在她细腰上的手,忽然转到她后脑,牢牢按着她,唇上也用力,总算迫使她咽下去一口。
喂完一碗药汁,她被呛的咳嗽两声,徐岩大手拍抚她后背,见她尚且有意识,不由皱眉问道:“能吃饭么,喝点粥也好。”
可是云珂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反应。
他只好让人端了稀粥进来,如法炮制地喂了半碗,后来她实在难以下咽,他才自己喝了。
看着她生病,他却犹如自己病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