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落雪的安阳，在大年之前，下了最大一场雪。
纷纷扬扬，从清晨开始，直到下午才停。
翠喜欢快去堆雪人，打雪仗，院子里的笑声，似黄莺翠鸟，清脆喜悦。
“怎么不出去，在屋子里憋坏了。”
徐岩下朝回家，看到云珂一个人坐在窗前小榻上，怜惜之情顿起，拿掉她手里的帕子，扔到一边，将小窗的缝隙关上。
阳光一暗，眼前多了张俊脸。云珂迎上他喜悦飞扬的眸子，里面的浓郁之色渐盛，暖意浓浓。
他坐到旁边，只是笑着看她，今日的疲倦便似乎能一扫而空。
云珂避开他炙热的视线，倒杯热茶，说道：“回来的很早。”
徐岩拉过她的手，连杯子一起，握在掌心，寒冬里，彼此温暖。
“今日回来，在街上碰到了瑾瑜兄。”
李瑾瑜回京后，便将外祖父母和父母，一起接回自己府邸，因为忙着生意，且今日突降大雪，云珂并没来得及找他。
上官芊芊和他的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
听到他的话，云珂顿了下，侧身看着他：“大哥没说，何时来找我？”
昨天，她隐晦暗示了兄长，不知他做何想法。
徐岩没有说话，仍握着她的手，察觉越发滚烫，方将她的手单握着，另外一只手喝茶。
李瑾瑜行色匆匆，似乎有急事。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大哥的事估计能成，我最担心的是他以后的生意。”
云珂摸摸他手心的老茧，皱眉：“高家被牵连，财富大半充盈国库，皇上又把另外几个富商惩治，现在只有他独大，却是比较棘手。”
李瑾瑜没回来之前，她便想到了。
功高会盖主，惹帝王生疑。
同理，富可敌国，也会让天家忌讳。
徐家全部放弃兵权，只升官职，极为符合中庸之道。
而他们家……
徐岩修长的手指一伸，抚着她的脸低声道：“如今，李家的身份……难保当年的事，还有人知道。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远离京城。瑾瑜已经如此打算了。怕的是，你的手帕交。”
被他提醒，云珂心思紊乱，手指扣着他的掌心，不觉间增加了力道。
他反手按住，薄唇抵在如玉的耳垂上：“一会儿，我们出去吧。”
徐岩的性子，说一不二，雪天路滑，他让顺义牵出黑风，两人一起，去了李瑾瑜那。
正是饭时，小厮看到来人，有些诧异，被徐岩厉目一瞪，飞快跑进去禀报。
李瑾瑜亲自迎上来，一边给云珂手炉，一边对徐岩道：“这样的天，不用跑一趟。”
徐岩笑了笑，反而拉紧云珂的披风，察觉她担心的目光，对大舅子的责难并不上心，“她心思重，今天不来，估计，一晚上睡不好。”
到时瘦了，最心疼的，还不是他么。
三人来到饭厅，洗手坐定，四个老人才出来，众人还是第一次在一块吃饭，热热闹闹的，如同过年。
徐岩什么阵势没见过，可今天却有些拘谨。
他素来冷面，没什么表情，云珂和他相处越久，仅仅一个眼神动作，便窥出端倪。主动帮他夹菜，甚至开口和家人说话，气氛更活跃。
受她感染，徐岩话也多了，偶尔和岳父谈谈官场的事，局促的气氛，一扫而空。
吃完晚膳，老人们准备回房，只剩下年轻人，他们三个也没了顾忌，尤其云珂，直接开呛：“大哥，芊芊那里，之前已经知会过我，随时等你的回信。”
徐岩正在喝茶，闻言愣了愣，一口热茶差点没喷出来。
他的小妻子，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瑾瑜嘴边的笑意，立刻消失，皱眉不语。
一时间，房屋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大哥，明天我去上官府，如果你还有顾虑，我不细问，到时你和芊芊说吧。”
云珂的话音一落，徐岩第一个赞成，满意看着她，眼里含笑。
她最不喜欢优柔寡断。当年，沈之安的事，与其说是彼此的遗憾，不如说是他的顾虑将彼此的牵绊，一举割裂。
夜半时分，云珂靠在徐岩的胸膛上，眼睛眨了眨，黑夜中，熠熠发光。
徐岩睡的正香，似有所觉，拍拍她后背，安抚。
她用力回抱住他的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牢牢把握这个原本翱翔在天际的苍鹰。
一早，她跟着起床，梳洗过，见天色还早，早膳尚且没好，先去外院看小白小黑。
那两只小鹰，如今也长了不小，虽然不害怕她，可是也没熬驯的多好，为此，徐勤颇懊恼。
徐岩拉着黑风，看到她停住脚步。
雪地里，她穿着红色披风，里面枚红色夹袄，粉底襦裙，她本就白，在雪地里似一朵小花，盈盈而立，娇俏可人。
云珂给小白喂食，小声唠叨：“快点长大，然后找到你的伴，就不用在这里和小黑受苦了。”
徐岩心神有几分恍惚，想起当年，他还是少年之时，它们的父亲雪苍，也正是少年好时节，意气风发共同进退。如今，它们也要长大，时光已逝，自当怜惜眼前人。
许是他注视的过久，那边专心喂鸟的人，蓦地看过来，诧异于他眼中的酸楚，扔下鸟儿走过来。
“要走了吗？下午几时回来，我给你做晚饭。”
徐岩低头凝视她，胸中温暖，眼间的伤感顿时淡了些，“不必等我，做好了便吃。”
家人等待的日子，徐岩从来没有经历过，少年离家，回来时去的是自己的院子。
只因见过太多生死，注定戎马一生，便独自孤独。
“没事的，我白天无事可做，吃的顿数又不少，等你回来再吃，做你喜欢的羊排和牛肉馅饼。”云珂把他的披风带子重新系好，扯扯前襟的褶皱，柔柔看着他。
他轻笑着点头，黑眸里情潮翻涌，握住她的手叮嘱：“早些回去，天凉。”
顺义从后头赶上，实在不想当坏人，但是时辰不早，只好出声：“将军，该出发了。”
徐岩捏捏她的手指，翻身上马，黑风朝着云珂的方向，打了个响鼻，告辞。
云珂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闪过他和自己的种种。惊觉，不知何时起，关于他的各种面孔，冷肃，无奈，心酸，焦急，喜悦……全部记得清清楚楚，半年而已，竟似过了好多年。
她压下翻腾的思绪，回枫林苑吃早膳。
因为惦记兄长的事，不等到上官芊芊回帖，便和翠喜乘坐马车，去了上官府。
上官芊芊看到她，欲言又止。
翠喜出去了，两人坐在一块，小声说话。
“清儿，我老早便和母亲提过，是以，这次只有父亲反对。”
茶香浮动，暖室生香。
云珂靠在靠枕，屋子里烧着碳，比不得自家府上的地龙，手里不是抱热茶，便要拿暖炉，有些不习惯。
上官芊芊离炉火烧近，脸上火热的红，似羞似嗔地唤她：“怎么好好的，愣神了。”
云珂皱着眉发呆，听到她的话，笑道：“伯父因何反对？”
“父亲嫌凤城太远，他说了砼关，父亲又嫌弃是小镇。”
她的意思，两人私下见过了？
昨晚上，李瑾瑜可没说过。
云珂摇摇头，觉得兄长不地道，可是又因为上官越的反对焦心。
他们的身份尴尬，也是秘密。能远离京师便远离，慢慢的断了这里的生意，或者交由旁人，也不是不可。
上官越又同她说了些话，无非是左右为难的事。
这些，云珂都理解，她叹口气：“本来要去凤城，我也很犹豫，开始担心那里会不会住不惯。后来因为听的多了，似乎也有所了解。现在，我父母也会跟着过去，才觉得没有顾虑。”
上官家只有上官芊芊一个独生女，京城若不遭乱，上官越不见得能将女儿嫁给商人，一切都是机缘。
“你明天去见找我，到时带你去见我大哥。”
有些事，还要当局者自己去解。
出了上官府，马车在厚厚的白雪上吱吱呀呀的响动。翠喜闲不住，靠在车璧上掀开帘子，四处乱看。
她倏地手指外面：“姑娘，快看！”
云珂忙凑过去，看到一辆马车驶过去，应该是寻常人家，车帘很薄，被风雪掀起，里面的人却是熟人。
李云萍蹙眉坐在车里，不知要去何处。
李府出事，一半拜她所赐，一半是贪心所致。不过李云萍能安然无恙，也是她的本事。
“大小姐不去和亲，他们也不会留下来。可是都这个田地，她还到不老实待着，够能折腾的。”翠喜冷哼了声，趁机拉下帘子，给云珂倒热水。
云珂也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心放在兄长的事情上，转头便忘了。
李瑾瑜和上官芊芊的事情，本就彼此心系对方，成与不成早晚的事。至于留不留在京师，暂时也没多大问题。
云珂祖父将他们教育成低调不争的性格。李耀明一直韬光养晦，小心藏拙，现在只是四品官，云珂去凤城，他便辞官，追随女儿而去。
如此一想，也没什么可多虑的。
第二天，云珂邀请上官芊芊过府，自己在厢房守着，心思既忐忑又矛盾。
成与不成，就在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