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若梦，缘来初见便已注定。
顺义最后说了什么，她只记得大概，诸如徐岩八年前去饮马湖，缴水匪回来，腰带就丢了，但是顺义问起，却告诫他不要多嘴。
其实徐岩早已对她上心云云，家里安排亲事多次拒绝等等，林林总总的，云珂没有觉得唠叨，一下下砸在心上，耳朵里好像都是他的声音。
手里的腰带已经褪了颜色，她轻轻摩挲两下，上面的花纹仍然清晰，还和初次浆洗的时候一样。
怨不得，他上次在李府，看到这条腰带的神色，那么古怪。
云珂忽然苦笑，又看了腰带两眼，准备拿出新的布料裁剪，在他回来时，亲自为他戴上。
想做便做，她细心码好线，拿出定做的一条腰带，比量了下，发现那条旧腰带，还差了好大一截，当年的劲松少年，而今已是顶天立地的铮铮硬汉。
待缝好边角，门外忽然传来回禀声，翠芝声音急切：“姑娘，顺义来了。”
这么快，是李府有消息了。
顺义进门，蹙眉低沉道：“夫人，之前的探子失踪了。”
他话语里，含着的紧张之意，云珂听了，不免心头一突，愣神的功夫，针尖刺透手指，疼的她微微颤抖。
“赵易带了新的人马，李府里面水泄不通。”
云珂按住流血的指尖，可是她越用力按住，血液又流个不停，怎么制止都不成。
顺义察觉她的失神，忙呼唤道：“夫人，莫担心，李大人是一品大员，赵易估计不会有歹心，奴才刚才特意让十营的校尉去探，街坊四邻没说有奇怪的地方，而且周围都是官宦人家，只以为李府自己加强了防守。”
一时间，云珂也没了主意，等父亲回来，又去了趟外院。
父女俩在徐怀恩的书房，简要说明情况，李耀明叹息一声，低声道：“李府的人，对赵易毫无戒心，大哥以为我贪生怕死，离开家门，反而干预他的事情。直言赵易和李邵钦感情日笃，现在赵易是李府上宾，这且不算，还带来强悍能干的护卫，都是李邵钦的能耐。”
云珂见父亲郁郁寡欢，安慰了两句：“也许是阿岩那边的幕僚，弄错了消息，赫连风身份不明，兴许赵易是个好的。”
这话，她确实没有底气，但是事到如今，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如此宽慰父亲。
她对那个大伯甚至李府没甚感情，父亲终究是李家人，多少会心思沉痛焦虑。
云珂从外院出去，路过校练场，上面的荒草被冷风吹的光秃秃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瑟瑟发抖，独自挣扎。
乱世之中，人命，其实也和荒草一样，漂浮无倚，随风晃荡。
即便如此想，她心中也郁结，李府里无辜的毕竟是多数，何况她再恨李云萍，再恨大房，也不希望因为赵易，他们被牵连。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那个探子，若是回来还好说，如果一直不现身，十有八九被害了。
她正想着这些事情，忽然发现一道视线越过树丛，朝自己看过来。她蹙眉，竟是绿柳。
不得不说，从前没见到人影出现，徐岩一走，两人见面的机会，反而多了起来。
不知绿柳看到她什么感觉，对着这个美貌丫鬟，云珂心底又两分不适感。
绿柳穿着嫩绿的夹袄，冬日里别有情态，但是看着也有些突兀，俊俏的眼神闪过一丝亮光，低头福了一礼：“少夫人，奴婢来请大房的绸缎。”
云珂特意将大夫人房中的事情延后，为的是，添置自己的陪嫁布匹。
左右都是云记绸缎庄的布料，虽不怕人家说闲话，也要回避下方好。
“适才翠芝姑娘做不了主，让奴婢过来问您。”
云珂眯了下杏眼，脚步不由加快，想看看大房提了什么要求，翠芝竟也拿不定主意。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两个面生的丫鬟争执着，手里还是两匹纯色软绸。
翠喜皱眉，分开了人，笑着斥责：“两位姑娘，犯不着为了这点东西动干戈，颜色不同，可是料子都是好的，哪个不是一样。”
云珂走近了，才看清是哪房的人，一个是王紫萱的丫鬟，另外一个却有些陌生。
翠芝立即上前，将暖炉放到她手里，替换掉冷了的那个，轻声提醒：“二姑娘的丫鬟，秋兰。”
徐素月，远在外任的刘姨娘的女儿，素日也是个脾气刁蛮的主，自小养在二夫人身边，性子更像二夫人一些。
见到云珂，秋兰跪倒：“少夫人，我们姑娘再不得宠，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一匹布罢了，再说也是奴婢先看中的。”
都说了是匹布，犯不着如此争执，难看还失了体统。摆明了找茬。
可是王紫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一个，在徐府，最不消停的，已经由二夫人转换成二少夫人了，他们二房，一出比一出精彩。
云珂淡淡扫了二人一眼，望向翠芝，听命白原委，微微蹙眉：“已经没有同色的布了，先到先得是有道理。”
但是，嫡庶有别，王紫萱再不济也是嫡长子的正室，长幼有序，不能因为讨厌她便生了偏袒。
云珂轻笑了下，转头无意问了绿柳：“裴家娘子，你以为呢。”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还是从云珂嘴里说出，绿柳有瞬间的怔愣，不过她很快低下头，极快地掩饰过去，温声道：“少夫人，以前大夫人和二夫人处置的时候，奴婢从旁看着，多半采取抽签，谁得到便是谁的。”
这招，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但是也管用。
云珂懒得继续和她们周旋，当下让翠喜准备，最后秋兰怨声载道地走了。小声嘀咕的声音，一丝不露地传到云珂耳中，她冷眼旁观，等到人都走了，才对绿柳道谢：“刚才多谢你。”
绿柳一诧，却听到她继续叮嘱众人：“以后二姑娘房里短什么，不用告诉我，你们做主吧。”
对于不知感恩的人，没有必要再三客气。
云珂又让丫鬟将布料包好，确定看不出异样，才对绿柳说道：“是我娘家拿回来的料子，可以让大家做小衣，边角布料做帕子也可。”
绿柳不着痕迹看了两眼，低声应了是，便退下了。
两个小丫鬟跟在她身边，路上小声讨论：“少夫人果然是有钱的世家姑娘，眼界高，也不争宠生气。这些料子，都是顶级的好料子，她倒也舍得。”
另外一个丫鬟嗤之以鼻：“你知道什么，少夫人是讨好了婆婆，等少将军回来，肯定更加倍的疼，府里就她一个主子，怎么做都没意见，现在跟着夫人理事，日后中馈都到了手里，整个府上，不都要听她的。”
大家都知道绿柳的事情，那两人今日也没避讳，没想到，绿柳反而记在了心里，眼睛盯着光鲜亮丽的布匹，琢磨着云珂的神色，总觉得处处透着倨傲和不屑。
回到房里，越发看哪里都不顺眼。
话说云珂送走了磨缠的人，得到时间休息片刻，口里也干了，喝了两杯茶的功夫，天色便黑了。
她拿出之前没做完的腰带，顶着烛火开始缝制，晚膳也不吃了。
翠喜又来催了一遍，先剪掉多余的灯芯，才斟酌着开口：“姑娘，用完晚膳再弄也不迟。”
云珂一边行针飞快，一边低柔道：“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两天，每当停下来，就空落落的。”
翠喜“噗嗤”一声乐了，娇憨道：“我看啊，姑娘是想到姑爷了，叫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多天了，您肯定觉得度日如年了吧。”
云珂莞尔，瞪了她一眼，不由停下，遥望外面黑沉沉的夜色。
没他在家，事情似乎都有条不紊，但是，又似乎都不在掌控之中。
她这两天，心里越来越乱。
隐约觉得，不定哪天，便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