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冷风连连,太阳遥遥挂在当空,天高云轻。
枫林苑自早上起,便开始忙碌。
周嬷嬷看着小丫鬟忙前忙后,不时嘱咐两句:“花盆别摔了,让人心吊的难受,翠喜,你帮衬着。”
两个小丫鬟合力搬起一盆石榴树,上面罩着一大块布,谨防花儿受冻。
她们俩太单薄,翠喜从旁看着,胆战心惊:“松手,交给我。”一面说,一面换掉一个小丫鬟,轻而易举搬走。
云珂看到了,拉紧肩上的披风,赶忙让翠喜歇会,还是个小姑娘,不能真当做汉子用。
“姑娘放心,我有力气。”翠喜擦掉额头细汗,满不在乎。烟色罗裙沾染沙土,块块灰黑的痕迹,不修边幅。被翠芝斥责了两句,无奈又笑道:“姑娘,翠芝姐还没嫁人呢,人却越来越啰嗦,让人烦躁的紧。”
口里埋怨,她脸上却没点滴不忿,继续帮丫鬟们搬这搬那,力气堪比男子。
“翠喜最小,力气着实不小,以后不能找个文弱的夫君,恐怕会受她的气。”周嬷嬷靠在廊下休息,和云珂说笑。
翠芝定了亲事,以后担心的,便是眼前这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了。她性子又烈,遇事冲动,爱憎分明,估计是云珂最头疼的。
听到周嬷嬷这么说,云珂和翠芝相视一笑,眼神望着翠喜的身影,静默不语。
姻缘之事,无法强求。与其给翠喜找个夫家,不如顺其自然。
徐征和秦暖暖的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为了筹备新年,枫林苑彻底打扫,灯笼彩纸准备妥当,云珂写好对联,手头还有府上的活,便净手穿戴齐整,去了婆婆的玉兰苑。
大夫人吩咐丫鬟们退下,和云珂坐在榻上说话。
婆媳两个很久没推心置腹,大夫人见她穿的少,皱眉道:“知道你身子好,可是冬日里寒凉,也要注意保暖,以后去了凤城,那里可比不得京城。”
火墙烧的旺盛,上午云珂干了些活,身体还是热的,一路过来的时候,穿的也少,里面的夹袄脱下了,只穿着厚实的外衫。
她靠在软塌上,接过婆婆递来的暖炉,和着花茶,舒服地喟叹:“如果能一直和母亲在京城,也不用害怕北方的寒冷了。”
大夫人闻言一愣,目光闪过狐疑。
云珂今日便是和她商量这个事情的,沉吟片刻,望望红红的剪纸,道:“京城之事告一段落,夫君要奔赴凤城,原本他年前便要走,可是我因想着,他难得在家这么长时日,便央求他年后再走,也给我多余的时间,收拾行李。”
“清儿的意思,你也要跟着去吗?那你父母……”
李瑾瑜暂时住在京城,他的计划也无人知晓。云珂同兄长通过气,他去青城,云珂便随同徐岩北上。京城的生意,像云记,已经转手兑给冯掌柜,其他的也陆续处理,现在李瑾瑜逐渐收缩经营范围,做个本分的商人。
京城毕竟是是非之地,而富可敌国也惹天家猜忌,何况,他们的身份又很敏感。这也是徐岩和她兄长商量的结果。
想到此处,她却笑着安抚婆婆:“母亲放心,我父母已经同意。再说,夫君自己在外,我也担心。现在国泰民安,凤城日益繁盛,说不得是个绝佳的去处呢。”
成亲半年有余,云珂同徐府的人,感情虽不过深,却也不浅。离开京城虽不舍,也是她的选择。
大夫人深深叹口气,低声开口:“你去凤城,于阿岩而言,定是极好的。那里虽不苦寒,却也不如安阳繁华,以后阿岩估计也不会回京,常年在那,慢慢习惯也没什么的。我当年和你父亲,去的是极西的荒漠,虽然困苦,也甘之如饴。”
回忆起往昔之事,大夫人脸上流露出少见的温情,下一刻,笑着下榻,翻出一个木制箱子,放到榻上。
里面放着菜蔬种子。
云珂进学的时候,跟着师娘种菜,虽不知道是何种蔬菜,也认个眼熟。她诧异看两眼,不免疑惑:“都是什么种子?母亲要种菜?”
外院空地极大,可是也由徐岩的管家徐怀民打理,府中人很少过问。
大夫人指着种子一一告知她的名称和种法,见她记得认真,便交给她道:“本来也是给阿岩的,他那里有时气候太冷,秋天的时候,种子成熟的晚,未彻底成熟便容易遭受霜冻,而且男子都不甚有耐心,每次回京,我都会命人提前买下种子,等到他走时拿着。今儿正好你来,交给你吧。”
云珂没料到徐岩的细心,点头接过,又听到大夫人说道:“不用你做什么,交给顺义他们,及时看顾便好。”
说到此刻,大夫人拍着她的手,眼眶一红:“你才十六岁,若不是阿岩执意远离京城,也犯不着和他吃苦受累。”
云珂穿着枚红色镶金边袄袍,里面是白色打底襦裙,水粉色腰带,色泽搭配有深有浅。她头上插着凤凰步摇,耳朵戴珊瑚色耳环,打扮的隆重中带着喜庆,因为她长得极美,皮肤水嫩,红色不显得老气,反而多了几分贵重之气。
成亲半年,她出落的越发水灵,面如桃花,眼尾泛春。一个玉样美人,本来便该被呼呼疼宠,捧在手心的,随徐岩去边关,确实有些委屈。
大夫人望着她的眼神,隐隐带着嗟叹。
她没有女儿,已经将云珂当做半个姑娘,早先因为不熟悉,稍有嫌隙,后来磨合的愈发好了,婆媳两个因为徐岩徐勤,虽不亲如母女,却也比寻常的婆媳,更多几分亲昵熟稔。
云珂将木盒收妥,放在柜子上,闻言垂了眸子,樱唇勾出笑容,声音悠远:“母亲也说了,我已经嫁给阿岩,嫁鸡随鸡,他去哪里,我自跟去哪里。从前他一个人在外,父母亲都很惦记,如今,不放心的人,又多了我一个,在京城也是这样,去凤城顶多吃食上不惯,其他的,两人过日子,总会慢慢丰富起来的。在凤城住习惯了,兴许也和京城一样呢。”
大夫人瞧着云珂,眼里尽是欣慰之色,赞道:“清儿能这么想,母亲也放心了。阿岩性子淡漠,对家人却十足真心,若有摩擦,也尽管告诉我们,即便隔着大半个天元,母亲也能过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母亲,儿子还没走,你心里嘴里已经向着人家了。”
云珂正忍俊不禁,笑意噙在嘴角,看到门帘子一甩,一抹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徐岩牵着徐勤,兄弟两人看着小榻上的她,全部绷着脸,很是诡异。
大夫人愣了下,微蹙了眉,无奈道:“我若有这样的闺女,也没你们俩什么事了。”
徐勤本来被兄长叮嘱,此刻听到母亲的话,惊讶挤到母亲和云珂身边,小身子窝在母亲怀里,手却握着云珂的,哼了声:“母亲骗我,是谁在我睡梦中亲人的,还说有了我再也不想大哥。”
无意的一句话,惹得最小的男娃吃醋,一屋子的人,忽地笑了。
徐岩进门,视线便凝在云珂身上,发觉她也在看他,故作冷冽的脸,蓦地一变,勾唇坐在椅子上,望着她不说话。
房间还有旁人,云珂目光稍稍错开,低头和徐勤说话。徐岩被冷落,长指摸了摸英挺的鼻梁。
大夫人见此,更加拥紧了怀中的小儿子,幸好她还有一个在身边。心里微微酸楚,可见二人情深意切,越发恩爱,那点不适,也很快压下来。
晚间,一家子在膳厅吃饭,小丫鬟忽然来禀报,李府来人了。
李府又有什么事?
徐岩看了她一眼,迅速起身,小丫鬟立即在前面带路。
云珂再没了胃口,放下筷子,也跟着出去。
她走到前厅,回廊里李府的下人躬身问安,话语随风传到云珂耳中。
“少将军,我们三姑娘年后出嫁,这是喜帖。”
李云萍要出嫁?
李府遭逢变故,才过去多长时间,李云萍这么快有亲事了。
云珂怔愣了下,听到徐岩极淡地嗯了一声。她停下脚步,在屋檐下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