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相伴,习以为常。
岁月流光,朝夕往复。
秋时,有一夜邵敏在病中寻到宋泽。她说她很冷,央着宋泽就抱着她睡觉。宋泽晓得她的脾气,同她在一起时也不懂得世俗之礼。他抱她睡觉也不止一两回了,见她又病着,自然是满口应允了。
邵敏到底是暖和了些,窝在他怀中也不再颤抖了。
那天晚上,她跟他说了三句话。
邵敏说:“我一直很向往我娘亲说的太平盛世,能让天下儿女都自由自在的。宋泽,我这一生都在追求自由,也因自由丢了很多东西,可这一次我不会再丢掉了。宋泽,你要好好活着,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这样你就能记得我一辈子。”
宋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那么毫无厘头的话,他却很想跟邵敏说,即使她不特意说,她也能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中。他想好好活下去,不想轻生,他想和她好好地一直活着。
可那一夜他什么也没有说成,邵敏在他怀中轻轻笑了笑,入睡之前又补说了句,“其实你不必同我说什么的。我只是,想对你说这些,突然的。”
后来,宋泽罕见地比她先睡了过去。睡梦之中,他好像还听到了另一句话,模模糊糊,只道是女子清清凉凉的声音,至于她说些什么他却是不太清楚。
睡醒后,囚房门牢牢紧闭,怀中的人早不见踪影。宋泽以为是很平常的一日,然未曾想到,邵敏自此消失不见了整整三个月。
隆冬,帝都下了场极大的雪。
雪夜沉沉,北风萧萧,囚房大门被开,宋泽等到的,是自己重获自由的消息。
救他的人,是西北镇北王府的小王爷聂凡。同他差不多年纪,见到他第一眼时,震惊不已地问:“你果然是宋泽?”
宋泽不想说话,聂凡却停不下嘴巴,说:“真是多亏了邵家那丫头,我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他下意识问聂凡,告诉他他在这的人是不是邵敏?聂凡点头,说是啊。然后又有些可惜地耸了耸肩,跟宋泽说道,那个小丫头一把火烧了皇宫,深中剧毒,命不久矣。
宋泽慌乱,他逼着聂凡带他去找她。
宋泽再次见到了邵敏,不过她那个时候已经不大好。她被安置在一个偏殿中住着,容颜憔悴得很。两人相见,他还没落泪,她已经泪如雨下。
宋泽陪着邵敏走完了余生,他告诉她,他爱她。
邵敏用余生陪着宋泽度过,他们不是情人,却同在囚禁之地时过着情人的生活一样。她听见宋泽说他爱她,她回以宋泽一个恬静的笑容。
她什么答复也不说,只是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别人穷尽一生都在相爱,而他们穷尽一生都在同时间赛跑。
邵敏要离开的那一天,宋泽把她抱在怀里,自己埋在她的脖颈间像个孩子似地哭了出来。邵敏是笑着的,她那一日没有答复他的爱,却选择在生命最后的弥留之际,她靠在他的怀中的时候,告诉他:“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宋泽,你能不能不要忘记我?我娘亲说,人死之后没人记挂着,那人就真的死。我还想活着,看看家那边的风景……”闭了闭眼睛,声音已经气若游丝,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宋泽,你要好好活着,果然,你还是忘了我吧。”
宋泽拥着她冰凉的身体,在漫漫花海中坐了一天一夜。
邵敏之于他而言,就像天上的烂漫繁星。地上的人爱上繁星,繁星眨了眨眼睛从来都调皮着不给地上的人回应。宋泽觉得,自己仰望邵敏的时候,自己离她很近。等他追逐起她时,却才又发现自己离她那般遥远。
……
一阵夜风袭来,宋泽忽而睁开紧闭着的双眸。暖枕上有着一片湿意,他的眼角还有未曾干涸的泪水。抬手拭去眼泪,他侧目看着纱窗外的天色。夜幕即将散去,黎明要来了。
那些遥远的记忆,在一场深眠中如何回忆得完?他用尽余生踏遍大梁大江南北,看遍她想看的风景。最后把她的骨灰搂在怀中,靠在一棵古木之下等待着生命流逝。
云梢山上的老道士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告诉他,他不会死。
那些记忆,此生在她又一次离开后历历在目。
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宋泽揉了揉眉心,他的确没死。残留在他脑中的记忆,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他从八岁开始做着那场同邵敏相遇的梦,梦中里的结局,不过是他为邵敏多耗了五年,最后药石无医患了心疾而死。
梦醒后,他依旧是大梁的嫡亲王爷。他依如梦中被囚前,年仅八岁,便处处风光。后来,他借着梦的轨迹,开始小心翼翼堤防人心。他知道邵敏迟早都会出现,他想在她出现时,为她谋好一片太平天下。
后来他成了战神,他偶然与她相逢在异国边境。
邵敏不会知道,他有多开心自己能见到她。他想护着她,无论她知不知道,他想给她依靠。原以为这一世自己可以好好护着她,不令她重蹈覆辙。没想到,他再是聪慧,也抵不过天命。
天命允他活了下来,轨迹有照旧的,有改变的。
照旧的是该出事的人,迟早都会出事。桩桩件件不过重复梦中结局。
改变的是他强行进入了她的生命,与她有了不一样的故事。可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这些改变的结局照旧注定了他同邵敏有缘,无份。
他不甘,不服,只能在黑夜中独自暗伤。
他的敏敏不见了,他想找。
他找不到他的敏敏了,他只能靠活着用余生记挂她。
太清四十四年夏天,江南一带发了洪涝。
比起在朝中处理事宜,宋泽更想离开权力中心。他把聂凡从西北调职回京,聂凡那厮自是不愿。宋泽最后只好借着幼帝寿辰,把闫静逮了,那厮就乖乖地回来了。
宋泽下了江南,想散心。
其实也不是散心,只是很纯粹地想在有生之年,守护好大梁的天下太平。别人都觉得邵敏死了,可宋泽不愿信。他执迷不悟地觉得,她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他要护着这份太平天下,让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能活得自由。
忙上忙下,两个月后,初秋至,江南一带恢复祥和之气。
乞巧节的那天晚上,宋泽在客栈阁楼上看着情人河畔上的年轻男女放着灯花许愿。
他的视野突然就有些恍惚,他记得去年邵敏呆在他府中时,也偶然提起过乞巧节的事。那个时候邵敏好像做了一盏灯,他原以为她是想同他一起放灯许愿的。结果没有,那盏她亲手做的灯花,不知被她藏在了何处。乞巧节的那天晚上,她只是同他一起下了下棋便睡了。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就连走了也给他留这么多鲜活的回忆。
宋泽苦涩笑笑,晃了晃脑袋。不经意垂眸,往楼下热热闹闹的长街一看,神色大变。他在暗卫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直接掠下阁楼,出现在了江南的长街上。他小心翼翼地往不远处的人堆中走了过去,拨开人群。
嘈杂的叫喊声,打杀声充斥着他的耳膜。气势汹汹的小混混被他身后跟来的暗卫制住,那本是被混混包围在中间的两个人中,身材比较娇小的那人与他四目相接,手上拿着的玉折扇子掉在了地上,她显得有点错愣。
凉凉的风,好似顺着命途轨迹回到了原点。
宋泽在离得这人有些近时,忽而不再显得惶而失措。他看起来极是如沐春风,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众目睽睽之下,四周喧嚣死寂。他动了动唇,整以好暇,如吐幽兰,声音清清朗朗带着点霸道的英气。
“这边,看起来很热闹。”
是很热闹。
邵敏心说,可面色久久缓不过来。她望着眼前两步远的男人。弗如初识见的那般,他着着一袭蓝衣。容颜依旧精致不已,但到底清瘦了些。邵敏垂下眸子,有那么一刻,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语梗咽喉间不出。
去年在帝都的血海深仇,她用一场大火烧得个干净彻底。
其实,从帝都离开后,她并不常记起往事。即便她离开前知道了胖子帮了宋泽一把,让聂凡到东北援手;即便她知道,她离开的时候,宋泽正马不停蹄地赶回帝都。又或者即便她深知,宋泽对她有着误会……
然,厌倦权力漩涡的她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开。
当时,胖子问她,要不要见宋泽一面再走。邵敏知道,自己见了他绝对走不了。最后她只能营造出自己彻底死掉的迹象,才随着胖子一道离开了帝都。
她带着将军府众人的骨灰回了南境,对朝廷之事不闻不问。
离开以后,她不是不想他,只是不敢想他。
寂静的夜太漫长,想念一个人会蚀骨。
直到前几天胖子带她来了江南散心,她才晓得宋泽的近况。她在酒客言辞间听说了他成为了摄政王的事情,还有、他不许世人非议她死的事。
那个时候,她还在想,这个男人真笨。明明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为何他还要如此执迷不悟。
而这个执迷不悟的男人,如今正站在她的眼前。
邵敏见到宋泽,下意识就想拉着身边的胖子转身就跑。刚想转身的这一刻,有人比她更快一点。宋泽手疾眼快,已经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带进了怀中。
顾不得胖子不悦地惊呼,也顾不得四周的喧闹。
万千言语,徘徊喉间,天空上绽放开了朵朵烟花。
会不会有这样一段情谊,明明两个人相遇相识没有多长时间,他们之间初时只是比一见钟情少了些情愫,多了点单纯的惊艳。可后来这两个人却在不知不觉间,深爱上了彼此?
邵敏僵着身子,一直以来,她都在逃避着一个人的深爱。
她无法想象这个人对她的深爱,也无法想象自己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就会令得冰冰凉凉的心轻易地滚烫跳动着。
宋泽把头埋进了她的脖颈间。慢慢地,她感觉自己的脖颈有些湿意。邵敏把脸埋在宋泽的怀中,轻轻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整个人似乎完整了一点。
宋泽好像轻轻吸了吸气,双手紧紧地搂着她,小心翼翼地搂着她。
这时,邵敏听见宋泽喑哑着声音,声音极其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触动了她的心。
他说:“敏敏,你别想逃,我不会让你逃了。”
邵敏没有说话,她紧抿着唇瓣,杏眸中起了一片水花。她以为,他会质问她很多事情,可是那些她以为的话,他都没开口问。他只是依如既往像个霸道的人,对她胡搅蛮缠我行我素却带着一片情深。
邵敏抬手,回搂住了宋泽的腰身,像是给他答复。
时光悠远,漫漫生命。
宋泽,余生我们好好相爱,我不逃。
(终)
#ps#番外有空会贴上……皇叔的结局,在大纲里没有这么好,我给改了。谢谢一直以来追文的亲们,我第一次写书,有很多不足,和不尽人意的地方。想和你们说声对不起,也想和你们说声谢谢。你们要是不喜欢,我可能还会重码字写到你们满意为止。还有,非常感谢我的两个编编,这么照顾我。接下来我会存《少女》的稿子,过些日子填坑。保证《少女》更的时候给你们确切的更新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