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姑娘,我和你很熟么?”邵敏脸上带着嘲讽如是说着,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从席凡萱的手中抽了出来。她望着脸色略有些白的席凡萱,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快感。
戏文里常说,人生中能圆满再不过的事不过得偿所愿与大仇得报。过去,她与席凡萱在秦韶音身上的种种纠葛,注定了她们如今水火不容。邵敏从不自诩自己是个善人,至少,她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一向没什么好态度。
“‘姐姐’这称呼,你还得慎用。我年纪虽小,可还是知道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的。”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眉眼中始终带着戏谑。
提步,越过桃红色衣衫的美艳女子。她如初来将军府时般,脚步轻然至极。邵阳亦步亦趋跟上她,在路过席凡萱的时候,眸光淡漠,目不斜视。
席凡萱表情精彩地傻愣在原地,她望了望尚有余温残存的僵在身前的手,完全没有想到邵敏竟然会给她甩脸色。
如果说,她之前凭着直觉还怀疑过邵敏是闵敏,这会子她就是直接确认了这两人根本就是牛马不相及的人物。闵敏对人不会像邵敏这样针锋相对,闵敏不会有邵敏如此傲气逼人的神韵。
张老太傅的寿宴也不强制宾客安坐在席上,偶有些想看风景的人,也都被告知哪处风景最盛。风景最盛的前院花园聚的人极多,除了个把不晓得是另辟蹊径还是迷路误入了后院的人,正巧就出现在了邵敏刚刚走过的路上。
是以,刚刚席凡萱同邵敏之间发生的事,多多少少被这么两个人收入眼里。
邵敏不大在帝都露面,认得她的人不多。但席凡萱不一样,认得她的人不少。结合着前院的人议论的事,这两个人也算聪明猜出了邵敏的身份。
躲在假山后的两人轻声八卦着。
扎着小辫子的姑娘满脸惊喜地同身侧戴着簪花的姑娘说:“姐姐,我没看错的话,席凡萱好像被人打脸了?这邵家的千金太厉害了,我从来没见这么厉害的人呢!”
“去,小孩子说话注意点分寸,”戴着簪花姑娘瞟了眼远处的人,语重心长给小孩训着话:“用词稍微文雅一些,好歹她是丞相千金。若被人晓得她被邵家姑娘落了颜面,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
“哼,还能干出什么事。她那德行,指不定会扮着柔弱说邵家姑娘的不是了。当初姐姐你若不那么善良,也不会被她阴到了!”小辫子姑娘气哼哼的,突然义愤填膺起来。
站在她身侧的簪花姑娘听了她的话却是哑然失笑了。
邵敏同邵阳花了点时间,避了些在张府闲逛的官家子弟才走出了张府。
坐上马车的时候,安静了一路的邵阳终于动了动口问她,“姑娘,你这样对丞相的千金,真的好吗?”
邵敏好笑地耸了耸肩,望了眼高低不齐的楼角屋檐,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邵阳默了默,没有多问,赶着马车就沿着长街启程回府了。
马车之中,邵敏枕着车壁,那双秋水般的杏眸子啊,眨呀眨地,神思慢慢地飘忽起来。透过她的瞳孔,好像能看到一种沧桑感。明明她才不过虚十六岁,却像历经了万千风霜的人,早已尝尽人世疾苦。
在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一个人快速成长起来的,或许是爱情。因为在很长的一段人生旅途里,人们需要一个精神伴侣,而这个精神伴侣的得与失,就注定了这个人会在这种经历中学会“拿”与“放”。
邵华常常说,她是个只懂得胡闹的家伙,顽皮得紧。
邵敏从前也觉得自己不太懂事,顽皮得紧。
可是等到有那么一天,她结识了秦韶音后,世界都变亮了几分。尽管后来,她的世界又陷入了暗沉沉的边寂,无聊得紧。
记忆里,那一日,她因为好奇花楼长些什么模样,就避开了邵阳自己一个人去了。
胭脂水粉味弥漫空气,红衣绿袖浓妆艳抹的奇女子见着她这么个纤瘦“书生”那叫一个如饿狼扑食般前赴后继。
邵敏呆了,花了好大功夫才在花楼的邀月台躲了个清净。
没想到这一躲,便遇着了一个正巧在八卦她的纨绔子弟。说什么“一个商户小子也敢装大爷骑到我们头上来,不过是装腔作势耍花腔”云云之类的侮辱之言。邵敏没听见也就罢了,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晓得,但问题是她听见了。
当事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右脚往那人身上一踹,那人毫无防备竟就狼狈摔了。她觉得还不够解气,趁着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往他脸上扇了两巴掌,末了在他气得抖抖指头挤出一句“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时,她十分真诚地说了句让他几欲吐血的话。
“小爷特地问了人,知道你是安家的小世子才打的你!我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让你这么爱八卦!”
当然了,当时邵敏的豪言放得是洒脱极的,事后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安家的小世子在花楼里被一个没见过面的人给打了,这亏也不能白吃。那天安家的侍卫整整追着邵敏跑了一天,把整个帝都都给闹得沸沸扬扬的。
其实那个时候邵敏是趁乱躲进了花楼的一个雅间里才逃过了一劫,她也是在那个地方,第一次见到了秦韶音,一个让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后来会让她又爱又恨的人。
许多年后,邵敏都还记得初见他时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白衣,本是坐在案旁闭着眸听着不远处的美人弹唱的,没想到她这不速之客惊现,琴声惊落,生生逼得他睁开了一双眼睛。
四目相对,她有求于人,又因年少顽劣不知上哪来的胆色,在这素未谋面不知深浅的男人面前开口就是一句,“我将将在外听这姑娘弹的曲儿,不大好,着实忍不住了便大胆进来叨扰了。”
明明她是不对的人,可说出来的话,又这般地坦然在理。
他端详着邵敏,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
此时外头的廊道人潮涌动,嘈杂声喧闹得很。更意外的是刚刚被打的安家小世子正带着几个侍卫经过雅间门前。
“打我的那个小白脸找到没有?”
“还没,属下已经差人分头找了。”
“他奶奶的,就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到,一个身份小小的贱民,胆量还真不小!”
“对,世子说得没错。”
“世子放心,属下们一定会把他找出来的。”
人声渐远,雅间内的视线还在胶着。聪慧的人就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就是刚刚门外乱事的始作俑者。只是秦韶音静默地看了她半响,似乎想装作不聪明的人,只吐出那么三个字:“请指教。”
邵敏愣,有些意外。
他正起身子,看了一旁的美人一眼,美人会意般望向了她,轻声开口道,“还望公子指教。”
邵敏露出白牙笑得灿烂,凝眉盯着他看了看,嗓音轻轻地响了起来,“指教倒是不敢,不过这姑娘的第二弦过于用力了些,坏了这曲的音色。喂,你若是想听些妙曲,不妨到我姐姐那处听。”这后一句话,邵敏是对秦韶音说的,因为不晓得他的名字,直直就喊了声“喂”,倒是喊得让他双眸愣了愣。
邵敏见一旁的美人也因为她的话愣了愣,暗道是自己唐突了,紧接着又补充了句,“在下闵敏,闵秀乃是家姐。”
帝都里的人去过扶秀楼的,多半都知道掌柜子闵秀出身商户,无双亲,只有一个弟弟,顽劣得很。就算是没去过的,偶尔在酒楼茶肆的谈资里都能晓得这扶秀楼刚红起来的时候,招惹的不少麻烦,都是闵秀这个年纪不大的弟弟给摆平的。所以闵敏之名,在帝都的纨绔榜上,一点都不下纨绔的世家子弟。
秦韶音想来是知道的她的,是以,听得她毫不避讳地自我介绍时,他边点了点头,边笑了起来。声音轻轻的如泉水般清冽,惊了抚琴的人,惑了刚刚在他面前坐下的邵敏。
“你笑什么?”邵敏不解地问。
秦韶音阖了阖眼看着她道,“都说闵秀有的是个顽劣弟弟,不想今日一见,我才晓得这弟弟竟是个女郎。你这么一个女儿家跑到这种地方来是否不妥?”
邵敏闻言,惊跳而起,“你怎么识破的?”
“稍有眼界的人都不会看错,这地方不适合你。”
“哼,也不见得适合你啊!”
邵敏这么一说,雅间里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三个人都愣了。秦韶音率先反应了过来,突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了句,“为何如此说?”
“直觉。”
“呵呵,也是个妙人。”
邵敏见自己女儿家的身份曝光,觉得此地不宜久待,施施然便起了身,给秦韶音拜了拜,“你既是有眼界的人,也当知道外头的事是我做的。如此,希望公子高抬贵手,好人做到底,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好。”半响,秦韶音答了她这么一个字。
邵敏眸光亮了亮,对他说了句多谢就离开了。
那个时候,她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也不晓得他是谁。一面之缘,说不上有什么特别感觉。只觉得,她在帝都呆了差不多一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里,却从没有谁像他一样便是安安静静坐着都能流露出一身不凡气质来的。
她想,这个男人大概是她没有见过的哪位世家公子。
这个世界上既然能分出好人和坏人来,那么世家公子里也不乏有纨绔的和兢兢业业的。
邵敏第二次见秦韶音,是在一个月后的花灯节上。
帝都好生热闹,她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所以她总是不会放过丝毫热闹。也许那天她的运气背上了些,竟直直与那安家小世子打了个照面,便被他带着人又追着满大街跑。
邵阳随同邵华去了黎州办差,没功夫陪她。于是她史无前例地被追得狼狈到对天哀吼:“靠,小爷什么时候惹了帝都这个小霸王了?”
吼完,她猛地就想起一个月前安家小世子胡诌她这个扶秀楼少东家吃软怕硬云云之类的话,心头火了火,又变了语调,暗暗下定决心道:“下次他要是一个人出来,我照样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话音刚落,然后“砰”地一下,她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哎哟——”她吃痛轻呼一声,耳边就传来了埋没自己声音的另一干人等的声音——
“保护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