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凡看着正襟危坐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自己的好友,不由得觉得没趣。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将视线重新放回那跪在地上的两位姑娘身上,说道:“瞧你们两个吓的,都起来吧。我请你们来是弹曲子的,可不是来这磕头谢罪的。”
话落,林景这俩姑娘才微微松了松口气,诚惶诚恐地站了起身。林景还好,以前跟着闵秀见过大场面,心里再害怕也不会多表现出来。阳月就不一样了,她虽然仰慕宋泽,可出身卑微的她,听惯了皇室为尊的条条例例,下意识中都晓得什么人不能得罪。加上刚刚是因为她当着正主的面八卦……在权贵眼中,人命如草芥,仅仅因为一句话而死的人太多太多,天知道她如同走了一遭鬼门关,背都被汗浸湿了,面色心虚,站起身了也不敢直抬头。
“不知道小王爷想听什么曲子?”林景深呼吸,坐在流离琴前,看向聂凡问道。她实在没胆看宋泽,余光里看到的宋泽,面无表情,实在是冷漠得让人心生寒意。
聂凡左手支着下巴,侧头看向宋泽略有出神的模样,说道:“不如就应景来曲《凤求凰》吧。”
宋泽终于侧头,将视线落在聂凡身上,
聂凡不怕死地回了宋泽一个“你懂的”眼神,果断转回头看向有些呆怔的林景:“怎么,不会弹?流离琴可是弹这《凤求凰》的好琴,刚刚那小姑娘不是问那邵姑娘有多美吗?你弹弹曲子,待会就知道了。”
这人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林景内心凌乱了,踟蹰犹疑着:“这……”
站在一旁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的阳月内心凌乱了,暗暗想着,那个什么小王爷,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怎么得罪你了……我只是不小心说错话而已,你忽略我行吗?
聂凡什么也不知道,他露出森森白牙,笑道:“有什么好这的,你是我请来的。我就想听这个,弹吧弹吧。”
一旁从始至终没说过话的宋泽终于轻轻“哼”了一声,聂凡什么也听不见,继续道:“人是俗人,曲是俗曲。但贵在聂小王爷我喜欢听,弹吧。”
林景偷偷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宋泽,再一次深呼吸了一口气,芊芊玉指放在琴弦之上,一曲《凤求凰》就飘了出来。
传神,悦耳,动人。
聂凡极其享受这首曲子,他身子往席位后靠了靠,余光瞥见好友僵直出神的身影。心道:“果然,这《凤求凰》跟邵家那姑娘有关系,看来得找时间同那姑娘见见面了解了解情况啊。”
他这个好友,喜欢听曲的习惯他一直晓得。但天下曲子很多,他也看他听了许多,唯独书房案旁那纸《凤求凰》的词谱一直没见被点过。聂凡以前就很讶异宋泽为什么不点《凤求凰》来听,明明他对《凤求凰》如此喜爱了解。
直至这三两天,还有刚刚那扶秀楼小姑娘说到的话,让他灵光一闪。
宋泽,真的在很早的时候看上了邵家的那姑娘。早到,让他这种年纪的人,觉得不可思议。相差十岁的爱恋啊……这老牛吃嫩草吃得也真是够让人心惊胆战的感觉。
聂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默默地摇头,抬眼看向弹着曲子的人。
林景从没觉得弹曲是这么一件煎熬的事,她尽量去忽视掉坐在边上的两位大人物投放在自己身上的那若有若无的视线,静心弹着《凤求凰》。一曲毕,聂凡给她鼓掌,赞了一声“还不错”。
话落,一句话也没说的宋泽便站起了身来,走出了雅室,动作一气呵成得让林景没有时间反应。宋泽的背影消失在雅室门外的长廊转角后,林景终是反应过来了,还算漂亮的眸子中,眸光不免黯淡了几分。
仍旧留在席位上的聂凡百无聊赖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脸上挂上了淡淡笑意,他轻飘飘地开口同林景说道:“不必看了,再看他也不会回来。”
如此直戳女儿家心窝子的话,让得林景身子一僵,面色羞赧看向聂凡。
聂凡毫不在意自己刚刚直戳别人心事这种细节,他正起身子,伸出右手指了指站在林景身后的阳月问:“她是你们楼里新来的舞娘?还是琴师?”
林景没想到聂凡会突然问起阳月,始终战战兢兢的阳月也没有想到聂凡会问起她。不过比起宋泽在场时的气氛,聂凡的态度让得两人都松了不少气。所以在听得聂凡问话时,对答的人少了诚惶诚恐的心态,原本战战兢兢的人也敢露出一点自己好动的本性。
雅室门外的天上,飘着几朵浅浅的白云。
林景将视线放在阳月身上,示意她自己答话。阳月了解到了林景的意图,心中踌躇了一瞬,最后还是跪在地上回起聂凡的话来了。
“回小王爷,民女不是扶秀楼的琴师也不是舞娘。闵东家于民女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恩,民女如今在扶秀楼做些闲差。”阳月头低低的,斟酌着措辞,又继续道:“刚刚、刚刚民女妄自出言冲撞了元平王爷,多得小王爷出言相救,民女感激不尽,身份低微,无以回报。”说完,她还特别真诚地给聂凡磕了三个头。
阳月行的如此大礼,聂凡也是受得起的,他见着这小丫头如此实诚,便在心里打起了另一番谋划来。这小丫头不是说“无以回报”么?他可不这么认为。聂凡站起身来,在林景略带着点诧异的注视下,走到阳月身前。他俯下身,阳月此时已经抬起头与他面面相觑。
“你刚刚说无以回报?”聂凡像只要干坏事的狐狸似的,脸上带着点让人有些渗人的笑意。
阳月傻傻地点了点头,不解。
聂凡见状,立即摇了摇头,慢里斯条,循循善诱道:“你并非无法回报本王,本王这恰好有这么些个问题,你若答得好了,就当是还了本王刚刚在元平那厮眼皮底下救了你的恩如何?”
“您、您说。”
“你对那邵家姑娘感兴趣?”
“啊?”
“我不久前刚从一处听说,那邵家姑娘曾到扶秀楼听曲子。也不知,你晓不晓得,她到扶秀楼听的那场曲子是谁来弹的?”
“民女、民女不知。”
一旁的林景,暗暗握了握自己放在双膝上的手。
“噢?”聂凡眼角余光贼似的,看向刚刚因为他的问话而突然动了动双手的林景,将话头一转:“那你呢,林姑娘?”
“啊?”林景有点猝不及防,讷讷道,“那天是我弹的曲子,刑部尚书的公子和其他几位贵公子都在。邵姑娘来得比较突然,所以在场的人难免都惊讶起来……”
聂凡点了点头,轻轻“啊”了一声。他直起身来,瞥了一眼神思有些飘忽的阳月,又看了看林景道:“如此说来,你见过这邵家姑娘,对她也算得上是了解了。想想帝都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看不清她长得多美,偏偏你如此有幸见到了……”聂凡的话里带着点遗憾的意思,突然的话锋又是一转,说道:“林姑娘,既然你这般幸运,不妨就告诉我,这邵姑娘最近有没有去你们楼里听曲吧。”
说完,聂凡还一副悠哉的模样,重新坐了下来,完全不觉得自己刚刚有做过什么威胁林景的事。他用平生最惯用的清澈眸光,打量着林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林景给他一个答案。
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的林景如何不明白自己如今若是想耍些什么小心思,事后被聂凡察觉了一定讨不了好。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虽然没有自己的东家闵秀那么聪明,但她不傻。林景动了动唇瓣,没再犹豫,开口答道:“前不久邵姑娘到扶秀楼里其实不是为了听曲,她是为着我们东家来的。不过那时东家不在,邵姑娘便走了。直至今日,邵姑娘才又到了楼里,直至不久前王府派车过来接民女前来弹曲时,她还在楼里。”
林景这话一出口,不止聂凡面露讶异之色,连一旁的阳月都震惊了。聂凡讶异是没想到邵敏会这么巧在扶秀楼里,还是在这种流言满天飞的时刻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内。阳月震惊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有看到邵敏什么时候到扶秀楼的,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听林景说了一下闵秀在招待客人。她那个时候也没有多想,这下听到林景这么一说,她的小心脏一激动,一不留神,她就把聂凡的存在给忽略了:“姐姐,东家招待的那位客人就是邵姑娘?”
“咳咳——”聂凡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着阳月这一激动起来就忘了规矩的人。
阳月噤声,林景也不敢多恼,便将今日一早邵敏到了扶秀楼的事情同聂凡一五一十交代了。不过她和邵敏实在没有说到什么话,因此林景交代给聂凡的细节并没有多少。聂凡不满足,偏偏面上表现得漫不经心,行为上又格外谨慎地兜着圈子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邵敏和闵秀有什么关系。
林景无奈,她确实不知道邵敏和闵秀究竟是什么关系,见聂凡实在执着得很,便将心中的猜测说了说:“依民女看,邵姑娘和我们东家是旧识。这次见面叙旧的时间怕是不会短的,若是小王爷实在想见邵姑娘,不妨现在赶去扶秀楼。凭着小王爷和我们东家的交情,见上邵姑娘不是什么难事。”
聂凡没立即应声,他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他起身,同林景二人说在雅室稍候,他会派人送她们回去后,就风似地离开了。
聂凡从雅室出来,毫不犹疑地往宋泽平日常呆的地方走去。要找宋泽,他最是在行的。宋泽闲暇时,喜欢呆在书房看书,习字,偶尔还会看看压在砚台下的《凤求凰》词谱。
穿过长廊小河畔,过了拱桥,他果然就瞧见了立在案前执笔习字的宋泽。
聂凡兴冲冲地走到了书房案前,挡住了阳光。宋泽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问:“有事?”
“当然有事!”聂凡笑得有些贱,双手撑在案上,像个在主子跟前邀功的臣子,“而且是大事,对你而言绝对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