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几乎为着这人的迟钝哭笑不得,却也不想徒增些什么意外地烦恼,杏眸子继续盯着他抓着她手腕上的手。他又如初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又问:“弄疼你了?”
她哑然,轻轻摇了摇头。在他眼中流露出不解的惑色时,脸略有些发烫,声音却已经尽量平稳地与他说道:“你把手松开。”
他星目略略闪过一丝微光,表情若有所思地继续盯着她。
她抬起空着的右手,用右手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有些羞恼道:“你、你别这样看着我。”
宋泽听了她的话,低低笑了两声。
邵敏敢举手对天发誓,在过去短短的十来年人生里,她从未被人逼得这般羞囧。她隔着衣袖,脸上的热意还没褪下。被这么个长得祸国殃民的男人盯着,是个正常的女人都不会承受得起。虽然,她还是个少女,身上也还有过这么一段情殇,但她毕竟才十六岁,正是怀春的年纪……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宋泽的声音又从她头顶悠悠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他说,“我从不知敏敏会因我的容貌,将我看痴。不过,京郊桃林桃花并蒂,一树树开着最后一次花,你若因着我的关系,错了这美景,怕是会遗憾。”
在她猝不及防地时候,他放开了她的左手,伸手拉下了她的右手,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淡定地转了个身同她说道:“既然要我松开手,你就要跟紧我。这个林子独走有些大,我怕你走丢。”
邵敏摸了摸鼻梁,银牙一咬,说不清道不明心中的感觉,亦步亦趋跟上了蓝衣男子的步伐。他说得没错,若因着他的关系,错过了这一树树夭夭灼灼的桃景,却是她的损失的。
美景在前,美男在侧。
她心情出奇地,有些放松了下来。
跟着宋泽沿着交横相错的小径不知不觉走了许久,约莫有两里路远,身后已经是一树树桃木,将来时坐的马车已经掩得个滴水不露。她望着前方灼灼桃花,像极了冬日里翠玉轩的那小片梅林夭夭夺人眼球。偶尔一阵风吹过,摇了些花瓣簌簌落下,倒像是人走入了画境里。
“真是漂亮啊……”她喃喃失语,等察觉时,连忙捂住了嘴巴。走在前头的宋泽听了,只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丝毫不介意她打破了原本寂静下来的氛围,跟她说道:“再走两里路,那处的风景更盛一些。”
邵敏不知觉迈开了步子,跟上了他的步伐,一下子又忘了敬称,与他以平辈之礼相称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前边的风景更漂亮?你经常过来?”
宋泽对她依旧有问必答,沉吟道:“唔,也算不上。只是,以前听那么一个人说过,离这桃林约莫四五里的地方,风景更盛些。不过,她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却是没有来过。”
“啊?这么说,你也不晓得这前边的风景是不是真的好了?”
宋泽没有答话,眸光里带着点怀念,表情淡淡的,淌着徐徐阳光,却也温柔。邵敏想,这个人大概是惦念起了些什么了,且大概与他刚刚说的那个没有来过这京郊桃林的人有关。她旋即乖顺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嘛,此时此境,她理应配合一些,不打搅他。
正在她这么以为时,原本陷在回忆里的人,突然又侧过头来,看向她笑了笑:“我觉得前边的风景自是很好的。”
“嗯?”邵敏略有些迟钝。
宋泽脸上还挂着笑意,刚想答话,神情却突然一变。他伸出右手,毫不迟疑精准无误抓了她的左手,在她一脸莫名不解的情况下,说了个“跑”字,就拉着她往前头跑了起来。
画风变得实在是有些快,邵敏脚步疾疾,气息有些紊乱。好在她也不算个含糊的人,宋泽这样的反应,着实与她两年前在落林园的反应有些像。她顾不上问他为什么要跑,只下意识顺着宋泽刚刚的视线,回头往后瞧了瞧。
一树树粉色桃花,漫天还飘散着些蝴蝶似的花瓣。
这样一片灼灼风华的美景,此生见过怕是难以被时间湮灭。
斜斜阳光,落在了那花堆处,还有那么一处,是泛着刺眼的白光的。
就在她这么一个回头望了一眼的瞬间,身后的桃木簌簌抖动了几分,突然爆射出几道从头到脚都裹着黑布的身影。
邵敏心里咯噔一声,她好好来赏个花,还能赏出个被人追杀的场景来。她这个人吧,大概与这些美景之地命中犯冲。两年前的事情,尚且还在她的脑中记忆犹新,这会子她身子却比不得那时的好了,只能忍着心口尖上的痛楚,跟紧宋泽的步子。
隐隐约约间,她还能听得见身后的那些黑影间的交谈。
一说:“果真被发现了,快追!”
二说:“他带着个女的,跑不掉的!”
前一个说:“今日是个绝佳的机会,抓紧,不能让这厮给跑了!”
最后,其余人一齐应和:“收到!”
末了,原本给自己伙伴鼓舞士气的那厮,还对着拉着邵敏跑的宋泽放了一声狠话来,道:“宋泽,你今日是跑不掉的,乖乖束手就擒,我等可以考虑饶你身边的那个女的性命!”
乖乖,这伙人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敢对她眼前的这尊神如此大放厥词?饶她性命,这话听着是顺耳的,可她和宋泽又不是白痴……她一边跑,还能一边在心里细细嘀咕着,这一点到与两年前她在落林园里被人追杀的情境有些不像。
宋泽微微侧目,没有看后边的人,反倒若有所思地瞧着面色呆滞的她,声音有些含糊着道了句:“这些人倒是会挑时辰!”
邵敏听着,也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前方渐渐瞧着有道拐口的路径了,宋泽紧紧抓着她的手领着她跑着,跑着,她才恍恍惚惚将这话里的前因后果理了个明白!不是她笨,只是这厮一直都知道自己被身后来势汹汹的那伙人盯着,却过于淡定地与她相约在此处赏花看景……
“靠!”邵敏丝毫顾不得装娴雅静淑的官家千金,爆了一句粗口。
这时,她不由得不怀疑宋泽这厮的用心何在了。且不说他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大梁王爷,光是一个脑子正常一点的人,会冒着有生命危险的可能与别人闲情雅致出来赏春花秋月之景?
宋泽这人,果然,果然是她命中的劫数!
她咬着牙,心中又气又恼。后边的人恐是身强力健又练了些武的,没一会儿,就追上了他们。邵敏望着距离自己仅有五步之遥的黑衣人抽出了一把刀面亮澄澄的刀,颇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姿态。
她喘着粗气,与刚想知会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一声,她着实是跑不动了。话没出口,这厮来了个急转弯,带着她转了转,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她的眸光清亮了些,且晓得他为何有如此作态了。刚刚追着他们跑的四个黑衣人,恰好对着他们形成了一个包围的趋势。
邵敏紧抿着唇瓣,胸口有些起伏。她看不见护在自己身前的宋泽是一个怎样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低低传来:“敏敏,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待会看准时机自己跑。”
她愣,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她再愣,总觉得这货的潜台词就是想告诉她,这里的危险他会扛着,让她自己走?
没给她时间考虑,也没给他时间等到她的答案,那些压根就不是吃素的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早已举着刀往他们劈了过来。
宋泽往前踏了两步,在攻势狠厉的四人中周旋。
邵敏没有见过宋泽与人交手的样子,她鲜少鲜少去听那些常常将他尊奉为神的人说起关于他打马提枪,披挂戴甲上阵的样子。她年少时混入市井中,大约听得人说上那么一两句,“元平王爷,在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
混得如鱼得水这个形容,究竟是怎样的意境,年少时她不明,现在,她却是有些明白了。
高手过招,风云忽动,遮云避日,眼花缭乱。
那四个只露出一双带着嗜杀之意眼珠子的黑衣人,似乎与宋泽过节颇深。手中举起的那柄刀,往宋泽身上劈过去时,不说准,也称得上狠。饶是如此,宋泽应对得也算是从善如流的。他的身手,比邵阳的要好上极多,几道刀锋同时劈向他时,他竟能循着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痕迹中一一避开。
邵敏见过邵阳舞剑,剑舞得好时,还能独自以一敌二。武学上的事情,她是不那么精通的,但从小到大,也偶尔听着儒生出身的邵华还有教过她骑射的阿塔师傅赞过邵阳,“乃将才也”。
而今,在她面前以一敌四,面色不改的人,在她面前与那咄咄逼人的四人交手却绽放出无限风华的人……怕已经不止是将才可以形容了。果真,果真是如世人所言,“此乃神才也”!
突地,在她边往战斗圈子远些的地方挪了挪步时,那围攻着宋泽的四人中,有那么一人可谓是才思敏捷了些。他刀锋一转,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在宋泽也没料到之时,身形暴掠至她的身前。那明洸洸的刀面,那着实狠厉嗜血的眸子,实在是让她觉得渗人。
她身子惶急往后退着,躲着,这黑衣老兄手中的刀与她身上沾了磁石似的,刀尖总是向着她,离她只那么一步之遥。
他若是再快一些,她就要在道口子下走一场了。
虽然她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此刻这人的刀, 就如同她深埋在记忆里的,两年前在落林园中那支朝着她心口处逼近的翎羽箭……痛得让人窒息的记忆,恍恍惚惚地与这时重叠起来。她额头不知觉地冒着细汗,手紧紧握成拳,眸光确实呆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