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了解决办法,郝波波却依旧有些担忧。如果秋秋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回到中国呢?带着这样的担忧,郝波波在第二天来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院长英夫人,一见到郝波波就迎了上来:“哦!亲爱的,你终于来了。”
“您这是怎么了?”郝波波已经很久没见过英夫人如此表现,她奇道。
“今天一大清早,秋秋就哭闹不止,谁都哄不好她。”英夫人急匆匆地拉着郝波波前往秋秋的房间,一边走,一边解释,“你知道的,她有自闭症。我们直接被她无视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听到秋秋哭闹不止,郝波波心急如焚。她甩开英夫人,率先来到秋秋的房间里。
秋秋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正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流泪。似乎是哭的时间长了,她并没有发出声音,可这样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流泪的样子,却让波波更为心疼起来。
一瞬间,郝波波只觉得自己回到了两年前,那个秋秋被关进地下室的时候。
那一瞬间打开地下室的大门,她也是这种心情。不能让秋秋受到伤害,绝对不能让秋秋再受到伤害了。
郝波波心里想着,冲上前去,抱住了秋秋:“秋秋,不要哭,妈妈来了。”
“妈妈!”秋秋呆呆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郝波波的脸颊,“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呢?我是你的妈妈,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郝波波抱紧了秋秋小小的身子,她可以感受到,这个小小的身躯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犹如一片寒风中的秋叶。
“可是,乔恩他们都说,”秋秋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们都说妈妈你要回国了,你要回国不要秋秋了。英夫人也这么说。”
郝波波回头看了英夫人一眼,英夫人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
“哦,亲爱的,我真的从来没有在秋秋面前说过这样的话。”英夫人小声叫到,“有没有可能是我和护工们讨论事情的时候,小孩子自己偷偷听到了?”
“你就不应该在孤儿院谈论这种事情并随意做出猜测。”郝波波怒道,“我还没有毕业,你也不知道我是会继续读博士,还是留在法国工作,就随意做出这种猜测,本来就是不对。何况,我和秋秋的感情如此深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扔下秋秋不管的。”
“什么?亲爱的,你不打算回国吗?”英夫人惊讶地叫到。
郝波波摇摇头,没有理会英夫人。她再次看向怀中依旧抽噎着的秋秋,把秋秋放回床上。
然后,波波蹲下身子,保持着与秋秋平行的高度。她看着秋秋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问道:“秋秋,她们其实说得没错,妈妈是打算回国了。”
“妈妈真的要回国不要秋秋了!”秋秋大睁着眼睛,泪珠一颗一颗地从眼中落下,在她的脸颊上蜿蜒成两条小小的溪流。
“不!妈妈今天来,是要问秋秋。”郝波波紧紧盯着秋秋的眼睛,满怀严肃地说道,“秋秋愿不愿意跟妈妈一起回国?”
“什么?”秋秋愣住了。在她童稚的心里,其实对于回国是什么,并没有一个概念。现在听到郝波波如此询问,秋秋反倒迷糊了。
“回国是什么?不是一个小朋友吗?”秋秋的眼睛里仍旧含着泪水,懵懵懂懂地问着这样童稚无比的问题,郝波波突然哭笑不得。
然而,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认真地向秋秋解释:“回国不是一个小朋友。回国就是,妈妈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了。这个新的地方很远很远,远到以后都不能再来看秋秋。”
“就好像古塔妈妈和古塔爸爸一样吗?”秋秋睁大眼睛问道,“以前大家说,古塔妈妈和古塔爸爸死了。妈妈你说死亡就是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以后都不能回来。”
郝波波噎了一下,这是当初,秋秋病情好了一些以后询问父母去向时,郝波波对秋秋的解释。她也没想到,秋秋能记这么久。
现在,孩子拿死亡和回国做类比,她倒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不过,郝波波却突然出了神。她想起了如今不知在何方的王子尧。曾经关系那么亲密的情侣啊,如今却天各一方。生离与死别,究竟哪一个更为惨痛呢?郝波波觉得自己也说不出来。
想了想,波波伸手摸了摸秋秋的小脑袋微笑:“是挺像的,不过,还是有一些不同。这个不同,等秋秋大一点以后,就会明白了。秋秋愿意跟妈妈走吗?”
秋秋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妈妈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秋秋,你要知道。跟着妈妈,也许会很辛苦,这样你还愿意吗?”郝波波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把之后的可能说出来,“妈妈现在只是一个学生,并没有收入。秋秋跟着妈妈,也许住不了这样的大房子,没有自己的房间。甚至,我们可能吃不上好吃的饭菜。”
“妈妈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跟着妈妈。”秋秋仿佛没有听到郝波波向她说明的那些话一样,她把之前的表态又重复了一次。
“好,那妈妈就带你走。”郝波波笑了笑,对秋秋伸出小指,“我们拉钩,妈妈永远也不会抛下秋秋。秋秋也要好好的。”
“好,拉勾勾。”秋秋终于止住了泪水,破啼而笑。
两个小指勾在了一起,代表着一个神圣的约定就此达成。郝波波轻轻地笑了。
而秋秋,却突然犹豫起来,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郝波波心中一惊,拉住秋秋的手问道:“秋秋,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秋秋小心地问:“妈妈,我们回国,是不是也要像古塔妈妈和古塔爸爸一样,立一个墓碑在公墓里,给大家做纪念啊?”
郝波波一愣,她曾带秋秋前往公墓里古塔父母的墓前凭悼。然而,没想到可爱的秋秋,却在把回国与去世等同之后,还想到了回国要不要也建一个墓碑。
她笑着捏了捏秋秋的小鼻子:“你放心吧,回国是不用建墓碑的,因为我们随时还可以回到这里。只不过,路途遥远,十分不容易而已。”
“哦!”秋秋似懂非懂。
郝波波长出一口气,她站起身来,转身对目瞪口呆的英夫人说道:“英夫人,您也看到了,我和秋秋达成了协定。请帮我办理领养手续。”
“哦,上帝啊!”英夫人终于从震惊地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她惊讶地对郝波波说道,“你真的决定要领养这个孩子?据我所知,中国似乎对于未婚却带着孩子的女性不太友好。”
“这是我的事!”郝波波严厉地说道,“我决定领养秋秋,自然会对她的生活和未来负责。中国的社会环境如何,是我要面对的问题。我有抗衡这个环境,承担压力的准备。并自认为这种程度的压力,我还承担得过来。”
“你决定了?”英夫人郑重地问?
“是的,我决定了。”郝波波坚定地说。
有安娜和英夫人的帮助,领养手续办得很快。当郝波波带着秋秋来到她租住的小屋时,秋秋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看着这样的秋秋,郝波波心中愧疚不已。
两年了,从秋秋决定,认自己做妈妈开始,到现在,已经两年了。
然而,这两年,秋秋的大部分时间却仍是独自在孤儿院度过。每一次看着自己离开,她是什么心情呢?
今后,不能再让秋秋失望,郝波波暗自下定了决心。
而郝波波的愧疚与决心,秋秋却不知道。她欢快地在简陋又窄小的出租房里跑来跑去,看上去不像一个自闭症儿童,而是更像一个正常的孩子。
郝波波松了一口气,孩子并不介意这样的简陋的环境。
然而,她同时也更觉愧疚起来。秋秋只是一个孩子,却要面对如此之多的东西。孤独的生活,简陋的环境,以及无法期许的未来。
就算如此,秋秋也从未退缩过。她毫不犹豫地决定跟着自己走,妈妈到哪里,她就到哪里。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啊,让郝波波第一次有了压迫感。
毕业之后,一定要找一个好的工作,让秋秋过上幸福的生活。
在强烈的愧疚感与压迫感中,郝波波第一次感到了挣钱的需求是如此的迫切。
在离开之前,郝波波带着秋秋去了一趟古塔夫妇的墓前。
秋秋抱着一大束鲜花,小心地放在古塔夫妇的墓前:“古塔爸爸,古塔妈妈!我就要和波波妈妈回国了。以后,就不能经常来看你们了。你们要好好的,要多穿衣服,多喝水。”
看着秋秋乖乖地向古塔夫妇道别,童言稚语,显得可爱至极,郝波波忍不住微笑起来。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用厚厚的手帕包着的物品,小心地打开,一块透明的碎片出现在她的掌心。
碎片中,还包裹着半片叶子。如今,那叶子已经彻底变黄,失去了生机。可碎片却依旧晶莹剔透,犹如一颗水晶磨制的心。
这是古塔夫妇罹难时,被秋秋抓在手里的那枚四叶草吊坠碎片。郝波波小心地将它放在古塔夫妇的墓前,之后,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古塔夫人,古塔先生。我就要带秋秋回国了,她来自那里,如今,也要回到那里。你们对秋秋的爱,我看在眼里。现在,她叫我妈妈。我一定会好好待她,视她如亲生。”郝波波郑重地对着墓碑,许下誓言,“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带给秋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