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屋的大书房长案上六个菜一个汤,土豆丝炒青椒丝、猪肉炖白菜、芹菜炒羊肉、蒜苗炒豆芽、拌萝卜丝、拌海带丝葱丝,鸡蛋韭菜汤。这是为了照顾洛默言才做了一个猪肉炒白菜。
土豆、白菜、萝卜、葱是秋天储存下来的,干蘑菇夏天晒的,豆芽是罗氏把黄豆放在炕头上生出来的,蒜苗是大蒜摆在茶盘里,放在炕头上长出来的。青椒、韭菜、鸡蛋、海带这些对家人说在福运楼捎带卖的。其实除了海带外都是用戒指在夏天储存的青菜,鸡蛋也是。洛默言不想引起注意,利用每个月去福运楼取分红卖的的名义取出一些,罗氏知道青菜在这个季节有多贵,把这些青菜视作珍宝,舍不得都用,小心地放起来一些留作来客人吃。
乡下都这样,好东西都等来客人吃,自己家只有在年节才能吃点好的。
洛默言看着那盘中的青菜实在少得可怜,有点无语,这怎么还偷工减料了?事后小四吐槽,罗氏叫百草改成准备五个人的菜量,他们后屋这顿中午吃的菜只有两个,土豆炖白菜和拌萝卜丝,连鸡蛋韭菜汤都没喝上,饭也只是小米饭,一个大米粒都没有。百草要来请示她,罗氏理直气壮地道,娘子是读书人,不懂怎么过日子,按这样的菜量早就把家吃光了,还叮嘱其他人不许告诉她。都是主子,百草自然只好照做。她听完更是无语。
炕上洛默言坐在桌几的东边,田翠花坐在桌几的正位,这也是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挨着田翠花的是小二、小三,按着洛默言的这边是小六、小七。
大燕国北方人们吃饭习惯不管贫民还是贵族都是在长桌几前两边错开坐着,这样吃饭不会直面对着对方,表示尊重,贵族吃饭餐具还分共用私人的,每人盛饭的碗旁边还放着一个盘子、一个小碗,想吃什么菜、喝什么汤用公用的筷子、勺子夹或者舀过来。当然乡下没有这些讲究,不过约定俗成了一个规矩,客人在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这个孩子泛指没成家的,洛默言觉得田翠花没成家,也算是孩子,她们又都是平辈,妹妹作陪也没事,人多热闹。更主要的是,从小锻炼妹妹们接待客人的心理素质,这对她们长大也有待人接物很有好处。田翠花叛逆的很,愿意跟世俗习惯拧着干,洛默言这么安排很是高兴。
“喝凉的还是喝热的?”洛默言先给田翠花用公用的勺子舀了一小碗韭菜鸡蛋汤放在她跟前,“先喝点汤润润胃,我们再喝酒。”
“喝热的吧。”田翠花也不客气。
坐在末位的小三麻利地把一小坛酒小心地倒在碗里,放在桌几上,擦着了火折子点上碗里的酒,顿时碗里的酒燃起了青红色的火苗,然后把盛酒的下粗上窄没有嘴的酒锡壶坐在里面,锡酒壶的口形状是现代的暖壶样式,口很小。这样的酒锡壶能装四两多酒,烫酒热得快,很受下乡人欢迎。
小二给两个小妹妹舀了两碗汤放在她们面前。
“这韭菜鸡蛋很贵吧?”田翠花和这韭菜鸡蛋汤心里很舒坦,能用青菜招待她说明洛默言很重视她。
“是啊,韭菜现在六文钱一两,鸡蛋四文一个。”洛默言小口喝着碗里的汤。
鸡蛋片很薄、韭菜很碎,看上去很多,实际很少,不知道该佩服罗氏的节约教导有方还是该佩服百草节约技术超群。
“都是邻里邻居的,随便点就行了,这么客气啥。”
“你还不值这点韭菜鸡蛋钱啊?”洛默言微微笑着,给她用公用筷子夹着菜,“都是你妹夫做的,尝尝怎么样。”
四个妹妹两个小的只知道喝,两个大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在田翠花和她们的大姐身上轮了一圈,看着田翠花高兴的眉眼喜笑,很给面子地吃着菜,连连点头称赞,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个领会的眼神,埋头喝汤。不愧是双胞胎,动作都同出一辙。
“哪个妹夫的做的?”田翠花玩笑地道。
“罗氏。”洛默言也不在意,又给她夹菜闲聊,等酒锡壶的口冒出了热气,才拿过来,摆上六个细瓷白色小酒盅满上,“今天你田姐姐给面子来咱家做客,你们年纪小,陪着喝一盅就行。田姐姐,来,我们姐妹五个敬你一盅!”右手捏盅,左手托盅举起,看着妹妹还在发愣,“还不快拿起来!”
妹妹们才反应过来,带着新奇,还有点慌乱,学着大姐的样子举盅敬着田翠花。
“田姐姐,敬你!”
听着这高低不齐脆生生的童生童气,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小脸,田翠花那个心啊一下子就有点激动,竟然还有点热泪盈眶。
“好!好!干!”喝了下去。
四个妹妹也很豪气地干了一盅,接着两个小的就咳咳地咳了起来,两个大的倒是一点事没有。
洛默言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叫百茶给她们和小二、小三上饭。
小二很有眼色地给田翠花和大姐又满上酒,小三已经将备好的另一酒锡壶坐在碗里热上了。
“洛妹子,就冲你今天这顿饭,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吱声,我能做的绝不二话!”田翠花的脸红扑的。
“田姐姐乃性情中人,我什么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举盅和他对了一个喝下,“来,吃菜!吃菜!”
边聊边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田翠花放下筷子,洛默言知道这是要谈正事了。
“洛妹子,有件事还请你帮个忙,你可别多心啊。”
小二心里鄙视,还没求你你倒是先求上了。
“你说。”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想冬天倒腾点青菜吗,我找到进菜的地方了,你熟悉福运酒楼,看能不能给介绍介绍。洛妹子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白忙活的。”
在以前冬天,暖窑很少的时候,青菜按棵卖,一根小黄瓜卖到一两银子,一棵芹菜买到一两三钱,一般的有钱人家都吃不起,这还多数有价无市,后来暖窑越来越多,冬天的青菜按两卖,也没掉下五文,鸡蛋那是便宜的,尽管这样冬天贩卖青菜也是个暴利买卖。只是暖窑不是那么容易建的,不投个几万根本赚不了钱,一般大的酒楼、饭庄都有自己的暖窑,就看福运酒楼那三个老板福运酒楼应该也有自己的暖窑。
“到时候我带你看看那青菜,你满意了再说。”
洛默言想了想,点头。
“行,过几天我进城问问,菜我就不看了,我不是老板,当时候你们谈。”
“那就多谢洛妹子了!”田翠花见洛默言答应更是高兴,端起酒盅和洛默言对了一个。
一壶半酒下去,酒至酣处人也疏狂,田翠花完全放开了,一腿曲起,一手支桌,酒眼朦胧地看着洛默言开说。
“……洛妹子,你说我们家,我姥姥那辈子就给人家当村长,落个啥,到头来还是个编外小吏,那也没办法,谁叫我姥姥不识几个字呢。再说我娘,我娘没功名,可也是几年寒窗苦啊,忙活了半辈子,还是个编外!两辈子都这样了,叫我大姐干点别的不行,不行,人家老娘说了,她退了我大姐顶上!我大姐退了我大姐的闺女顶上,一直顶下去!我就不明白了,那个村长就那么好?我知道当官为了那点特权,可是你说我娘那是个什么官?上边放个屁我娘就是跟下边说说这个屁是香的还是臭的……”
小二使劲捂着嘴才没笑出声,小三也不禁莞尔。
“……好的找不到你,坏的全是你!没功劳没苦劳,还是个编外,一辈子编外,这算什么屁官!”田翠花说到这自斟自饮,越说越激动,“我哥长的十里八乡数一数二,到头来给人家做了小,还是上赶门做的。今年春天你不是上我家找我拉石料吗,老娘、老爹、我姐、我弟去看我哥,你知道为啥吗,我哥怀了孩子被人家的正夫郎给弄掉了,我后来才听说的!成亲这么多年了,我哥就落了一个小子,还病病怏怏。我哥从小就对我好,当初出嫁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还不是嫁了?不就是老娘看重人家和知县是亲戚吗,那样的大宅门都吃人不吐骨头啊,我哥都这样了,现在轮到我弟了!我为啥这么折腾,为啥不想娶亲,我就是不想这么窝囊下去,我无才无能我完蛋,干啥啥不行!”说着声音低下去,“外人看我们家又是地又是果园的,还有下人伺候,可是谁知道我们的苦,我们的屈啊!”
洛默言给她夹了菜,淡淡地道。
“世上没有委不委屈,只有值不值得,因为不管怎么选择都有利弊。今天借着酒劲我劝你几句,你母亲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和你们的后人,你想想你母亲这辈子还能晋升吗,你们呢,年轻就有机会,你说是不是?”
“那也不用一棵树吊死啊!”田翠花立刻反对。
洛默言微微笑了。
“着相了!编外小吏也是官啊,县官可不如现管啊。我问你,你们长这么大挨过饿吗,挨过冻吗,逼过你们不读书吗,没有吧,我相信你们如果想走仕途,你母亲会供你们读下去的,而这些可全拜你母亲这个编外小吏所赐,你承认吗?不用说别人家,我们家就是个例子。我再问你,在你心中,闺女小子哪个重要?十个手指有长短,一碗水难端平,偏心人之常情,作为一家之主的你母亲想得自然是闺女好,闺女好了,儿子才有依靠。”
田翠花看着洛默言,很是不服气,洛默言放下筷子,笑意吟吟地看着她,话题一转。
“你说自己完蛋我不认可,我从来都不觉得人才就有用,这世道赏识人才的没有几个,有才只是可以做助力,比有才更重要的懂得处事之道、懂得专营,而你不过是没找对位置,找对位置便会如鱼得水,跃上龙门也有可能啊!”
“那你说我的位置在哪?”田翠花还是第一次听到有才不是很重要的论调,一时目光灼灼盯着洛默言。
就连小二、小三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洛默言,等着下一番惊世之语。
小六小七依然埋头只顾着吃。
洛默言却是不慌不忙捏着酒盅,微笑着,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一袭白衣,秀美端雅如同暖玉般温润着人的目光,而那声音也如同蛊惑一般,听着随之起伏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