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巽远说了这段时间叫他如何和洛默言协商生意,包括福运楼种种事宜,慧君见巽远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心里一暖。
“不用担心我……我要说我没事了,你相信吗?”
巽远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慧君的脸色并不好,歪斜在靠枕上,看上去就是有气无力,在他的印象中慧君向来都是顾忌着形象,只要能撑着就不会在人面前流露出这种虚弱。其实事实也是如此,不过慧君脸色不好,有气无力是因为正月十五那天冻得的染上了风寒,如今才好,绝不是因为遭遇了那件不好的事。
慧君哼了声带着嘲讽地道。
“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为难自己!过去了便过去了,难道说,我这辈子还每时每刻都要暗自神伤,哭天抹泪不成?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巽远微微笑了,这话也只有慧君能说出来。
“你这么想就对了。”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我倒是担心你。我听我爹说,你被退亲了?”
巽远怔了下,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黯然,不过还算平静。
“年前的事。就是你姐在福运楼宴请那天,我去找你,可看到那么多人,你好像又有心事就没说,去庄子住了两天……我也想通了,人都是攀高枝的,没有高枝凑合凑合也就算了,可有了高枝当然就不能凑合了,换做我也是一样的。”
“虽说富贵人之所欲,可这样赤 裸地所求还是叫人不耻!退亲正好。说实话,你善思明辨,襟怀豁达,沉稳柔和,那家还真不配!我若是女子,定要娶你为夫!”慧君一本正经地道。
巽远微微错愕了下,摇了摇头。
“没落门第,凡夫俗子,你可不要打趣我了!”
“绝无戏言,刚才我爹还说了呢,要是我再有个姐姐便马上定下你。”
巽远淡淡一笑,知道慧君是在安慰他,并不当真,别说慧君没有姐姐,即使有,这些话也是说说而已,自己的家自己知道,看似顶了个世家的风光名头,其实早已外强中干,当初给自己定了那一家不就是想借用自己是嫡子的身份换取助力吗,如今对方退亲了,怕是母亲给自己选亲的门第会越来越高,可这对自己绝非是好事,因为门第越高以他的出身也只有庶女、或者侍郎可以选择,想要嫡女,又要做正夫是不可能的了。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不管是庶女还是侍郎日子都很难过,父亲去世后他一直谨慎小心地过每一天,那样的日子叫他疲惫不堪,本想着出嫁后他身为正夫日子应该会宽松些,可现在又没了着落。
只是这是家丑,也不好和慧君说。
“巽远,你也不用烦恼,这样的人家不值得费心!”
两人说着话,这时慧君跟前的贴身侍儿进来低声说曹慕容来了,要见慧君。
慧君闻言愣了愣,以往都是父亲把人拦了,怎么今天,看向侍儿,侍儿缩着头小声把其氏的话交代了一遍。
“不见,怎么回复会说吗?”慧君语气有些冷。
侍儿微微一颤,连连点头。
“我就说,公子不舒服,巽公子正陪着说话。”直到慧君点头了,才忙退下去。
巽远看着慧君欲言又止,慧君刚想解释了几句,那个侍儿又回来了。
“公子,表小姐说,过些日子要回安城了……”
慧君不耐烦地道。
“叫她安心读书,我等她高中!”
“是!”
“等等!”慧君叫住要下去的侍儿,沉思了下又道,“你这样跟表小姐说,亲事一事还是等表小姐高中之后再提,我这段时间谁也不想见,叫她安心读书就是。去吧!”
侍儿去的这段时间谁也没说话,过了不久那个侍儿回禀,慧君的话带到,曹慕容走了,给慧君留下一个盒子。侍儿递上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样点心:澄沙烧饼、蜜麻花、玫瑰饼、冰花酥、蝴蝶卷、豌豆黄,每一样都是慧君爱吃的,每一样又都是两人小时候一起常吃的。
慧君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我就这么好吗,失去清白了还念念不忘?
“拿下去你们分了吃了吧,别叫人看见,也不要说这是表小姐送来的。”
“是。”在慧君身边伺候久了的侍儿很快领会了慧君的意思,捧着盒子下去了。
“是不是很奇怪,人家在我这个时候都没抛弃我,我不能说感激涕零,也要一副珍惜如命的态度?”慧君口气带着几分讥讽。
巽远笑了。
“你说话是越来越刻薄了。”
慧君沉默半晌,细细地摩挲着白瓷茶盅,低低缓缓地道。
“记得小时候随我爹走亲戚,见过一家所谓的‘读书人家’,听说祖上曾出过进士,这一代的独女也是个秀才,因此这家人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名门。她家本来给独女聘了邻镇一个教书先生家的公子为夫,还未成婚,这独女便中了举人,于是她父母便开始嫌弃那未过门的女婿配不上女儿了。后来不知怎的,那家公子被人发现给年方十岁的表妹做了一身新衣裳,她家便开始数落他不守礼仪规矩,只是他家女儿的老师觉得主动退婚有失信义,名声不好听,她家便只好改口说尽管对方不守礼,但自家还是守信的,让女儿娶了他过门,人们无不称赞。可惜好景不长,那新夫君进门一年,便陆陆续续有许多坏名声传出来,即便娘家人都为他抱屈,却因他妻家名声太好,不敢出头,于是那新夫君没两年就被折腾死了。他死后那家独女在人前表现得伤心不已,反倒还得了美名,第二年还续娶了一个美貌的富家公子,听说就是冲着他家那‘守信、深情’的名声去的。亲戚的管事就在那新夫君娘家旁边,管事的孩子带我出去玩,亲眼目睹了他向娘家人哭诉的情形,明明他在妻家被当成下人一样天天做活,饭吃不饱,觉睡不好,稍稍有一丁点不乐意,就被罚去跪堂屋,病了也没人请大夫来瞧,娘家人却连替他说一句话都不敢,甚至不顾他哭诉,硬要催他回去。他妻子只知道每日出门吃喝玩乐,在家就跟侍儿乱搞,功课都顾不上了,他略劝一劝,巴掌拳头都要上身,因伤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故而外人都不知道,妻家还要在外人面前说他如何不孝不恭。只可惜他口中的妻家,与乡人心中‘名门大户’、‘道德门风’的形象差得太远了,没人肯相信,甚至在他死后,妻家所在镇上的人还要说他‘没福气’,‘如此不孝的夫君’配不上妻子如此抬举’……”
巽远怔怔地看着慧君,只听慧君接着道。
“这件事给我印象非常深,甚至把我吓住了,叫我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汗毛耸立,我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成为那个公子第二。我给你说过我遭遇了什么,有了这样的事你说她还能待我如以前?她说能,我信吗?即使她真的能,我就会心安理得接受吗?我想我这辈子都觉得是欠她的,在她们家抬不起头来,与其这样倒不如找了别家,或者一辈子一个人、出家也比那样的结果好。我不想自虐,到头来成全人家的美名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是我一辈子的事,我不能为任何侥幸而冒险。”说到这一脸的嘲讽笑意,“另外,说了你可能不信,等她真的高中后未必还能看上我,安城随便出来个人都是非富即贵,她才貌双全,曹家也不是小门小户,结亲权贵容易得很。再说我们连下定都没有商议,又不存在失信一说,都没拒绝的说法。就算她还提起,也是做做样子,为了良心?感情?或者同情?可怜?也许罢!总之那是她的事,和我无关了!”
出了这么大事,尽管暗里慧家在积极调动人脉来查这件事,但对慧君很宽松,在慧君面前也没有表现出发生这样的事的情绪,为了就是不要慧君有压力,这也是慧君为什么会这么理性,这么淡然,巽远想明白这点很是羡慕慧君的家人,换做自己,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了。
可失去清白这种事可以压人一辈子,找别人就没事了吗?亲人不在意,不是亲人的那个人呢?看慧君真的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叫他想起了一个人。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句话,你心思不在曹小姐那了。”巽远盯着慧君的神情。
慧君动作一顿,掩饰地给自己到了盅茶,抬眼看了看巽远,忽然道。
“我认识的人很多,可我视为好友的只有你一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巽远略一诧异,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只有你才能真正明白我,换做旁人是不会说刚才那句话的。”
巽远微微怔愣,明白了,也是,一般人在慧君遭遇这样的大事,他说没事了也不会当做没事,而他虽然并没有真的当做没事,可他也不喜欢没完没了地在那上面打转,慧君同样如此。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给你说。”说到这慧君心里小小的内疚了一下,跟巽远说的自然是正月十五那天的遭遇,而真相他是永远不会说的,任何人都不会说。
“看来我说对了,那个人是谁?我知道吗?”巽远吃吃地笑。
慧君瞪了他一眼,然后有点不自然地道。
“所以你给我盯紧点。”
巽远已有了答案,可还是惊讶了。
“为什么?”
“今天是二月二,她应该来了,你看看她说什么。”慧君说到这也大方了许多,“这个为什么你有的是机会知道。”
慧君不但对他很自信,对那个她也很自信,巽远忍不住轻笑出声,不知为什么想起了那天慧兰在福运楼宴请上,那个人做的那首诗,对慧君交代的有些期待,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