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大多是养出来的,贵门公子也不例外,锦衣玉食的供着,绫罗绸缎的堆着,再呼奴引侍的恭敬服侍着,有了威势,有了体面,自能慢慢尊贵起来,面对巽远洛默言这样想着。
二月二这天来到福运楼并没有能如愿可以见慧君,得知的是接下来的这些日子要和巽远打交道了。
巽远安闲地坐在那,手上翻着一叠纸,白玉般细致的面庞、白绫缎里衣的领子无不叫洒进来的阳光染出一点绚丽的胭脂,另一手握着一支青色笔管的羊毫在另一张纸上写着,握笔的手指也白如宣纸般,指尖处似乎都叫青色的笔杆给染绿了,在一身青色的长衫更衬得整个人碧水长空,平淡宁静,隽永美好。
“慧君身体不适,把这柱生意和福运楼交给了我,洛夫人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谈,嗯,如果有话要带给慧君,不方便的话可以写信,我代替转交……”巽远漫不经心说着,笔下并不停。
洛默言笑道。
“那有劳巽公子了,请转告慧公子,已经安排妥当,请他放心。”
巽远笔触一顿,抬眼望向洛默言。
“就这一句话。”洛默言随意地说完指了指他写的,“这是合作的细则吗?”
巽远看了洛默言一眼,没再问下去,只是心里奇怪,慧君叫她做什么了,她安排妥当了?
“是的,还请洛夫人看看,那个田村长可会满意,如果没什么异议,我们就按着这个做了。”
慧君、巽远的身份不是她一个小吏能拒绝的,再说田村长也不搭什么,还能白结交上城里的贵公子,只是辛苦张罗张罗,条件再苛刻也会答应的,巽远这么说是给她面子。毕竟这么长时间了,熟悉的都到了朋友的地步,只好借田村长的名问下她。
如果换做慧君,一定是直接问,不,应该问都不问,直接命令,就按这个做吧!洛默言接过那叠纸翻看着,心里笑着想。
巽远打量着洛默言,这么长时间了,虽然两人不是经常见面,也见过无数次,可还是第一次这么有意地观察这个人。
洛默言身上有一份书卷气,有一份闲适,在一起时,会有几分宁馨的感觉。
温和又不让人觉得谄媚,稳重而又不拘谨,想起以往洛默言的表现,巽远给出了这么一个定义,也不由联想到了曹慕容,两相对比,再想想慧君,不觉很是有意思。
洛默言看了一遍,基本上都和慧君商议好了,只有受益这块变动了些,看得出这是慧君的意思。
“慧公子不愧是商人!”还是奸商!洛默言说的意味深长,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巽远看了一眼那纸上的内容,明白洛默言说的意思,也笑了。
没见到慧君,洛默言有点失望,可听伙计提起正月十五发生的命案,整个赤峰官署都调动了起来,剑拔弩张,想想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这件事,慧君又是当天出事的,也就明白慧君的意思了,这时候最好远离,不然牵扯进来就是麻烦。
由此可见,慧君有多冷静,洛默言赞叹之余也不禁反省,自己死了两次的人了,怎么竟不如慧君了。
这倒是因为原来的思想是现代的,穿越到这个世界又是公主,身处高位,行事有意无意都会有些随心所欲,不过是想见慧君这样的小事,在以前自然是想了就去见,如今惯性使然。
另外也是感情作祟,十几天不见有些想念慧君。
但最终洛默言还是收拾起心事回家去,准备这一年把这柱生意做好,为来年她的计划打基础,到那时是不是就可以放手很多了呢。
天光还亮,屋里却早亮起了灯,巽远从慧君那里回来就开始做起给继父赶制的衣服,贴身的侍儿在旁边学习,不时问几句针法。
“……这些针是从骨朵儿边上起的,边口儿要齐整些,这几针要在这绣完的几针里落针,空隙要早留好……这几针需转入最前面针脚几分,还得留出下几针的空隙……这几针又要接入再前面几针几分。下面的,就照着前面的来就是了……这样比滚针更严整些……”
“公子,夫人叫公子去趟外书房。”外面的侍儿打破了这安宁的气氛。
巽远手中的针一停,神情不变,慢慢抬起头来。
“书房里可还有别人?”
“巽夫君也在。”
巽夫君是巽远的继父,和巽远的母亲一个姓。
“今日可来了什么客人?”巽远把衣物交给侍儿收起。
“中午时巽夫君的娘家姐姐来了。”那个侍儿过来小声道,“她和巽夫君说了很长的话呢,夫人回来,巽夫君又和夫人说了很长的话,我不敢离得太近,只听到,亲事几个字……一定是在说公子,公子可要小心些。”侍候着巽远穿上衣物。
巽远神情依然不变,只是叮嘱道。
“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发现了。”
侍儿吐了吐舌头。
“知道了公子!放心吧,不会叫巽夫君看到的!”
巽远临出门看了看侍儿收起的那件给继父做的衣服,视线一垂,带着侍儿出了门,往母亲的外书房走去,一面也在想,自己刚被退亲就马上找下一家,母亲是个注重名声的,应该不会同意的,若是同意那一定是有利可图了……想到这自嘲地笑了。
进了书房的院子,正遇上出来的巽氏。
“父亲!”巽远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道,“父亲的衣服还有下摆几处没有秀完,其余都好了,我这几天去看慧公子给耽搁了,还望父亲见谅。不过父亲放心,还有两三日就绣好了。”
巽氏气度丰雅,挽着家常的发髻,笑容和蔼。
说起来两人相处不错,至少表面不错,巽远恭恭敬敬,从没有违命得地方,巽氏一点也挑不出毛病,但就是不喜欢巽远,怎么看怎么碍眼,巽远越是恭顺他就越觉得巽远不恭顺,可是作为一个填房他也不好做什么,后来发现巽远一手好针线,就想到了用这些活计压着巽远,他、巽母亲、女儿的、娘家的等等,一年四季巽远的针线活比针线房的人还要多,不过巽远什么也没说,依然是接着、做着、多了的时候连夜赶制,这倒叫他不得不收敛些了,可也因为如此巽远更加碍眼了。
这些巽远是知道的,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想着等出嫁就好了,没想到还被退亲了。
“也不是急用,不用那么辛苦,慢慢做就是了。对了,听说慧公子病了,可好些了?”
“正养着呢,今天我去看气色好多了。”
“听说是正月十五受了风寒,那天挺乱的,没冲撞了什么吧?”巽氏似有所指。
“没有吧?慧公子精神还好。”
“那就好,等他好了叫家里来玩。他这一病,福运楼少不得你要帮些,需要什么说一声。”
“是,父亲。”巽远温顺的笑着。
“好了,快进去吧,你母亲等着你呢。”
“是,父亲慢走。”
等巽氏出了院子巽远才迈步向书房走去,只是这时后面隐约传来句话,不知道巽氏身边的侍儿说了什么,巽氏说了句。
“容貌好命不好有什么用……”
巽远神情一僵,脚步顿了顿。
“公子?”
“没事……不要说出去。”巽远不放心回头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侍儿马上点头。
巽远带着笑走近了母亲的书房。
巽母亲是个小个子女人,年近五十,看上去有些老态,穿着深色的家常衣裙,倚在炕上的靠枕上,拿着本册子翻看着,一边亮着灯。
“母亲。”
“远哥来了。”巽母亲看到儿子,放下册子指了指对面,“坐吧。”叫人都下去,只留下了巽远一人。
巽远在炕沿边上盘腿坐了。
巽母亲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打量起了儿子,乌黑的头发挽着,插着一支福寿绵长簪子,雪白的脸庞带着淡淡的笑,正如声音一样,如江南三月的春光,温暖又柔和,灯光映衬下,一双眸子乌黑润泽,漂亮的像被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让人看一眼就不愿意离开,不觉微微一怔,想起巽氏所说的。
“远哥生就一副好相貌,那边退亲是她们没福气,可这样一来远哥也难找了,我姐打听到,最近宫里传出皇上有意选秀,我看不如叫远哥试试吧,选中也是造化,选不中若是能配上皇室宗亲也是个好归宿。”
这件事她早就想过,只是苦于宫中没有选秀一说,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室的人婚嫁都是再勋贵中挑选,她一个北方边远小城的世家,又是没落了,连上前凑的资格也没有。这次巽远被退亲很大程度还是女方看不起巽家,她一直憋着口气,听了巽氏的话正中下怀,这倒是好事,巽氏的姐姐如果有路子,把儿子送入宫中,儿子有机会获得宠幸,巽家也就能恢复当年的风光了。
只是这件事要说服儿子,不过对说服儿子巽母亲并不觉得困难,一直以来儿子都是乖顺的,也是因为如此,她才要和儿子说说的,不然到时候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看着儿子出众的容貌,巽母亲很是满意,随意说道。
“听说宫里要选秀,你父亲娘家有路子,我想要你试试,你的意思呢?”
巽远听到第一句就明白了,尽管有自己在母亲眼里就是个待价而沽的物品的心理准备,可还是感到了愤怒,宫里是什么地方?他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能不能活着还是两回事呢,母亲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母亲……”看到母亲目光的漠然,生硬的语气顿时柔和了,“是父亲的意思吗?”
巽母亲忙道。
“你父亲也是为你好,毕竟宫里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你若能进宫对你,对家里都是好事,那家人不就是瞧不起我们巽家吗!到时候也叫她们好好看看!”
“我明白了……”巽远按耐住愤怒,平静地道,“既然想入宫方方面面都要考虑考虑,我刚退亲就要想入宫会对名声不好吧,还是过段日子,母亲说呢?”
巽母亲很满意巽远的表现,欣慰地笑了。
“你想多了,现在只是宫里传出选秀,还没正式下旨,等正式下旨我们知道要几个月,嗯,听说开始是往宫里送画像,这一去又是几个月,来来回回总得一年半载的,这还是说宫里马上下旨。这事急不得,你知道就行,也别往外处说,我过些日子找个画工给你画张相准备着,再叫你父亲家里人打听着,现在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原来时间还够,巽远笑了。
巽母亲不知道儿子笑什么,以为是听说进宫高兴的,也笑了,这才是她的儿子,愿意往高处走。
巽远出了书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脚步慢了下来。
大大的庭院和正房,不管是外面的寿山石和花草,还是走进来时的长廊,处处都是精心布置,进了玄关,中堂上是幅《荣华着锦》的墙面,一张长案,案顶上供着一只玉如意,两边摆着素三彩海马八吉祥纹罐,东次间卷着大红洒金帘子,雕刻如意玟的团圆门,里屋向南的暖炕,炕身用雕花红木包裹着,炕上铺着青色绣彩软缎,脚踏是小叶紫檀做的,正中还铺着深紫色针织的毯子。炕里镶嵌童子嬉戏插屏,旁边有一对紫檀箱子,上面摆着黄地粉彩镂空四季转心瓶和三彩花瓣式三足盘。
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这里也是全府里布置最好的地方,就拿精致的东西养着他,养着等着卖个好价钱……想到这巽远只觉眼前一黑,欲要栽倒。
“公子!”
跟着的两个侍儿惊道,及时地扶住,喂了口热茶,巽远只觉得全身无力,叫侍儿把自己扶到炕上,躺了好久才缓过劲来,看着身边一脸焦急的四个侍儿,这四个人都是生父留给他将来作陪嫁的,如今也用不到了……
“你们要是有相好的说一声,我成全你们,没有过些日子我会挑几个合适的人选把你们嫁出去。”
“公子!”
四个侍儿惊愣住。
“你们是我生父留下的,我不会害你们。不要再说了,就这样吧,把父亲那件衣服拿来,我要在今晚赶制出来。”
巽远说的平心静气,却隐隐含着决绝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