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上秋风瑟瑟，秋阳炎炎，巽远那好听的声音在其中流转。
“……我父亲说，人们习惯高嫁低娶，可是门户差的太多，受委屈的还是男方，女方娶一个不满意可以收一个，男方就不同了，她相貌好，聪明，上进，家里虽然人口多，可她是嫡长女，我嫁过去就能持家，她家门户比巽家低，自然敬我几分。我父亲说的有道理，但我并不愿意，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又答应了吗？”巽远说到这转头看向洛默言，似笑非笑，神情还带着点高深莫测。
洛默言配合地摇了摇头。
巽远满意地笑意加深，带着孩子般的自得，轻声道。
“我会相面。”
“相面？”
“是，我能从人的五官中看出这个人怎么样，她的五官显示的寡情、势利、好色，而我之所以答应就是想印证我判断的对不对，对了我自信能对付得了她，无非是独守空房罢了，错了以后就不玩这个了。”
“……太任性了。”洛默言摇了摇头，拿自己的一辈子去印证这么个东西真无法理解，至少她就不会这么做。
“那时我还小，不懂得，又自负比别人聪明……”巽远神情带着一丝苦涩和自嘲，“直到父亲去世，母亲续娶，她家里死了长辈，我守孝，才明白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几年我闷了就偷偷给人相面，竟然没错过一次，最后她我也判断对了。”说着笑了，“还好，她退亲了，对我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难过得是这几年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妻子，想的是那个人，感情不感情的不说，时间却是都耗在了那个人身上了，如今就这么结束了，对自己以后感到很茫然也很害怕，何况家里还冷冰冰的，如同看货物一样看着他。
可这些他不会和洛默言说的，他相信不说洛默言也能知道。
洛默言见他笑了神情却很黯然，心里一叹，转开了话题，半开玩笑道。
“下一个相面不好可不要答应了。”
巽远闻言望着她，眼睛有些亮，忽然问了一句。
“洛夫人，你觉得慧君怎么样？”
“慧公子？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
“这个……”洛默言一副难以回答的样子。
“别说你不知道……”
“我真得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巽远这几句话真是咄咄逼人，洛默言一下子就沉默了，过了一会轻声问道。
“巽公子什么意思？”
巽远依然望着洛默言，那目光幽深难测一般。
“慧君除了聪明外心很干净，因为他骄傲，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他大都会不理睬的，可反过来他也会给予十倍的报复。他做事向来力求利益、面子、良心，三者不可缺一，对待感情也是如此，自己要喜欢、对方也要喜欢他，还要不伤害无辜的人。他这么要求自己，也这么要求对方，他要的太纯粹了，可惜无人能给。好不容易遇上了洛夫人，还是个有家室的……”
洛默言也直视着巽远，神情微冷，暗里疑惑，难道巽远知道了她和慧君……是慧君告诉他……又一想，不太可能，可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巽远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地道。
“我很奇怪，洛夫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慧君，叫他放不下，就算他的曹表姐不好，条件比洛夫人强的也大有人在，怎么就单单看中洛夫人了呢？”
“你想说什么？”
“洛夫人承认你喜欢慧君，慧君也喜欢你吗？”
这种太直接的质问叫洛默言很不舒服，淡淡地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是不否认了。”巽远迅速打断她，语气很快地道，“我也给洛夫人相过面，洛夫人额头饱满，眉目清秀，很有才气，可这都是表面的，而深藏里面的是贵气和强势，洛夫掩饰得非常好，如果不是……我也看不出来。记得当时我们初次见面吗，我为什么会叫住你，就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两种人的气质，我很惊异。”
洛默言听到这也很惊异，她惊异的是巽远这种能力。
“还令我奇怪的是，洛夫人真的看重福运楼那点分红吗，当初我和慧君都怀疑，不过是后来慧君倾心于你早忘了，而我没忘。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洛夫人是想借势，我虽然不知道洛夫人怎么看出我们三个人身份的，要知道城里小福小贵的人多着呢，衣着华丽，像样一点的酒楼饭庄也能开得起，而洛夫人却一下子就认出了一府通判的公子，还结交上了人家的姐姐，成了朋友，然后又把慧家嫡公子的心抓住，而下面小吏的小姐也为你是从，你是发家致富，左右逢泉，游刃有余，我们这些人被你卖了还觉得心甘情愿。想想，你洛夫人这心机可真深，可真可怕。”
洛默言无语，她不过是凑巧，凑巧碰上了慧君、巽远、林童语，凑巧看到林童语衣服内衬的料子不是一般人能穿的，然后才有了下文。而田翠花，是她愿意亲近自己，自己也觉得不错，虽然自己确实有目的，可她从没想过要伤害谁，她心一直放的很正，没有想过利用完如何如何，当然她现在也没那个如何如何的能力。她只想过得好点，舒服点，不受欺负，把妹妹弟弟安置妥，巽远说的好像她有多阴险似的。
“这个，我只能说我的运气好，遇上了你们，抬举我。我不否认我有巴结的意思，可我自认为心术很正，还算得上良善之人，伤天害理的事没做过，也不敢做，怕下半辈子过不好。我是在底层讨生活的人，知道其中的艰难，既然认识了你们这么多贵人，自然要靠上去，想活的容易些，想冬天买得起煤，夏天能喝得上冰水，有事了衙门里也好有个人告诉我门口开在那，别走错了……”
“哈哈！”洛默言说的有点可怜，逗得巽远大笑起来，很是舒畅。
洛默言神情也不禁缓和了下来，自嘲地笑笑。
“巽公子生在世家，不知道我们这些穷人的难处，我说的都是实在话，见笑了。”
巽远收住了笑声，慢慢凝视上洛默言，忽然低低缓缓地道。
“我和慧君性子很相似，只是我没有慧君那么骄傲，因为没人给我骄傲……”
洛默言怔然。
“我也没有慧君的心那么干净，因为我没有骄傲……我不会像慧君要求那么高，只要我喜欢我就会为她做一切，不会计较半分的，但是如果有人触犯了我的底线，我和慧君一样，给予十倍的报复……”
洛默言听到这隐隐像是明白什么，心一紧。
“你猜对了，我和慧君一样，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本是山野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巽远凝视着她，念着她当初在宴席上做的那首词，慢慢地向她走去。
洛默言只觉得浑身冒汗，想退后，双脚动了下又放下了。
对巽远她感情很复杂，欣赏，佩服，喜爱，但这些都带着距离，甚至比待普通朋友还要远的一点，因为慧君，更因为巽远有一双直指人心的眼睛，他似乎能看出来她的心里想什么，比如现在，她想到，他便说了出来。但不管怎么说她从没想过巽远会喜欢她。
“……从那时就开始了……”巽远站在洛默言身前，看着洛默言好一会，然后取出一把很小的梳子，拉起了洛默言的手，放在洛默言的手中，似有留恋地摩挲过洛默言的拇指，半晌叹息一般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掉头往山梁下走去。
洛默言手托着这把小梳子，洁白的玉梳，不是新的，而是用过了好多年，光滑细腻，在天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这是他常用的吧？
她仔细地看着这把小梳子，像是要看出朵花来。
巽远开始走的很慢，后来越来越急，直到看到迎面跑来的小和他们才放慢了脚步。
小和他们等了这么久不见公子下来，就赶着车过来了，看到巽远终于放了心。
“公子……”
“走吧！”巽远这一刻的脸色很不好，声音也从没有过的冰冷，说完就飞快地上了车，叫人赶车回去。
小和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多问，赶紧上车。
她竟然没有追来……这是拒绝了……巽远坐在车上想到这里，胸口一阵窒闷，手捂了上去，准备了这么久，为她做了那么多，她竟然……她就这么放心自己离开……不在乎，不在意……
“公子，你怎么了？”小和和小志两个侍儿扶住了巽远。
“没事！”巽远低低地道，闭上眼睛，微微颤抖，为什么要拒绝，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想起这段时间自己费尽心血为洛默言做一切，所期望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一厢情愿，他不计较名分，可是他计较有没有回应，哪怕一点回应也好……想到这泪流满面，竟失声哭了起来。
“公子……”两个侍儿吓得呆了，他们的公子只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哭过，以后无论遇上多难的事都没掉过眼泪，这是怎么了？
进了城，巽远才慢慢收起了泪水，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
“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记住了吗？”
“……是，公子……”
“谁都不能说！”巽远再次警告。
两个侍儿连连点头。
过去了都过去了，这样……也很好！巽远心中再无牵挂。
洛默言在巽远走了一会回过神，这才想到不该叫巽远一个人走，忙跟了上去，看到巽远上车离开才放了心，再次看看这把小梳子，感到有些沉重，放进了戒指里，也许它将永远呆在戒指里了。
巽远这次回去再没有来，也没有出现在福运楼，听小和说是病了，福运楼的生意也由洛默言打理。心里知道巽远为什么病，可巽远不来小三沉郁了，面对妹妹的心思她也只能装糊涂，何况还有慧君。
这叫什么事啊！洛默言只盼望这件事快点结束，不然见面都尴尬。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慧君从庄子回来了，重新露面接起了福运楼的生意，巽远的病也早好了，去看慧君，有两次洛默言遇上，不过洛默言见到巽远的马车就有意地避开，再后来尽量减少去福运楼的次数，有什么事叫小三去，不知道为什么小三也没见到巽远，回来越加沉默，除了读书习武就去河套川巡视自己的庄子，还在那里找了个山洞，有时竟在那呆一晚上。洛默言没说什么，只是把给小三调 教的随侍丫头提前叫跟着她，也好放心些。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年的三月洛默言出了孝期。
##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