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也就三十上下，黑白的分明，黑发、黑衣，黑靴，可肌肤却是薄瓷般的凝白色，就像刚展开的雪白的宣纸，清晰，干净，而两眼又比夜更黑，更辽远，眼眸微微一漾，叫人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叫寒夜，燕川来的。
“洛夫人是善人吗？为什么不杀了那小郡王？”寒夜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洛默言知道此人和她一样，宗师境界的人物，心里不由感叹，大燕国不愧是武力强国，宗师可比大凤国多多了，剧场惨变那夜她就遇上了四个。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我的两个妹妹的成长才这么做的，不想给她们留下遇上什么事就用灭口来解决的印象。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并不喜欢故意施恶。”
寒夜不置可否，不过洛默言解释代表着尊重他，这叫他很受用。
“曹慕容死在牢中是我吩咐的，慧家一直在为她奔波，如果她再不死必会节外生枝，这样的结局很好，我想洛夫人也很满意。”
慧家没想到是她们的争取加快了曹慕容的死亡。
洛默言微微怔了下，缓缓点头，没有说话。
“另外……”寒夜的手指轻轻划着炕几上洛默言刻的围棋棋盘经纬线，接着道，“太女下令只处置曹家嫡系，没有牵扯九族，保住了慧家，令洛夫人如愿得到慧君公子，这件事也是我的人促成的，虽然是在大势上推了一小下，不过有些事往往会坏在那一小下上，我想洛夫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洛夫人一笑，点点头。
“那么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原以为这两件事是陆西西做的，看来并不是这样。陆西西知道吗？洛默言心里很惊疑。
“洛夫人不要误会，我今日登门说起此事一来是我的诚意，二来是为我的人得罪了洛夫人而致歉的。”
“我不太明白。”洛默言说的很实在。
“我母亲是燕卫，也是大公主的亲信，当年燕川封给大公主时，我母亲便奉了大公主的命令提前进入燕川，后来大公主被害，我母亲为了给大公主报仇一直在准备，前几年亲自带人出关，寻找大公主后人，不幸被杀。也就从那时我启动了这边的暗线。”寒夜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盯着洛默言，“暗线最底层的人叫曲妈妈，我想洛夫人一定不陌生。”
洛默言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那年在回家的路上和一个临死的燕卫做粮食交易，当时对方说燕川有她的儿子，会是这个人吗？百草在燕川正在打根基，还没顾上查找，一时没有根据做出判断。
“我听过这个人，但不认识，不过当晚我没有杀任何人。”
“洛夫人又误会了。我刚才说了我的人得罪了洛夫人，我是致歉的，这个曲妈妈就是我的人。那天晚是她首先召集的人闯入洛夫人的剧场，才引发的混乱，死不足惜。后来加入的据我所知一个是反对寻找大公主后人的，一个是支持寻找大公主后人的。”
洛默言听出些端倪，淡淡地道。
“那么寒公子是属于哪一方呢？”
“我哪一方也不属于，确切地说，我不赞成寻找大公主后人，因为寻找到了又该把她摆在什么位置，她又适合什么位置？只不过寻找大公主后人，为大公主报仇是我母亲毕生的心愿，而且，我又听说了，支持寻找大公主后人一方找到了大公主的后人，还得到了先帝的遗诏，现在有人暗中牵头联合拥护大公主的人，准备全力辅佐大公主的人上位，出于这两个原因我不得不改变我的初衷。”
“可也不能盲目的支持，总要先考察一番值不值得，所以即使知道了下面的人动作也没有制止，也许，还暗示了一下，是吧？”洛默言替他说了下去。
寒夜略一愣，看着洛默言缓缓点头，承认了。
“不知道燕公子考察的如何呢？”
“很好，超出了我的预计。”
“没失望就好。”洛默言同样缓缓点了点头。
“洛夫人年纪不大，修为可是精深得很，以一人之力同时重创几个内功上乘的宗师，叫人佩服！”寒夜见洛默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也转开了话题，。
“侥幸而已。可惜了那些顽固不化的一身好功夫。”
按照原来的计划，但凡反对的都借着燕卫的案子处决了，可这只是参与的人，还有那些反对但没参与燕卫案子的就只能等着下一次机会了。
“洛夫人很喜欢下围棋？”寒夜手指顺着桌几上的经纬线划了划，“好像喜欢操纵的人都喜欢下围棋，我也不例外。”说的意味深长。
围棋无疑是洛默言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前世是大凤国二公主的时候，在宫里没意思就叫人做了很多棋牌类的东西，其中围棋、象棋是最受欢迎的，特别是围棋，在上层人群中风靡得很，这是她没料到的，不过大燕国好像更喜欢象棋多一些。
洛默言看了看他，从一边的窗台下小柜里取出了黑白棋子，又将桌几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对他做了个请字。
寒夜也没客气，捏了一颗黑子。
洛默言也捏了颗白子，一边说道。
“围棋代表的是真正的智慧，围棋是世间的浓缩， 十九条平行线交叉，三百六十个点，黑白一共三百六十个棋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完全依靠操纵者的智慧。或者落手绵绵，或者落手铿锵，或者匪夷所思，或者杀声四起。你以为天下在握的时候，突然四面楚歌，生死难卜，这是什么？不就是世间吗？依靠的是什么？一个规则，一个简单的规则。棋子呢？就是人。大家都是一样的状态，但是落点决定了你的与众不同，而且每一个都是与众不同。我一直坚信，所有的历史，所有的辉煌，都是普通人创造的，而不是那些天才，也不是那些聪明人。在这里人们有个误区，自认为假如天下是棋盘，那么自己就是那个操控天下的棋手了，其实不然，从来都没有什么操控手，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一个棋子，都有自己特定的位置，有自己特定的功能，少了一个，会出很大的问题，少了一个甚至全盘皆输。作为一个棋子，要真正看清自己的位置，才会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也就是所谓全局。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坚信所有的历史所有的辉煌，绝对不是聪明人创造出来的，都是普通人创造出来的。而聪明人需要做的只是看清问题所在，顺应一个潮流罢了。实际上，那个聪明人即使不存在，也会有其他聪明人取代。但是，那些普通人，是绝对无法取代的。我记得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我是一个聪明人，可那有什么用呢，我对于找到自己的位置这个问题很迷茫，所以我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很极端，我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适应一些问题，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面对一些问题。为什么？因为我曾经对于自己的聪明洋洋自得，甚至目空一切，我失去了我作为一个棋子的位置。如果，我是神仙，能不吃不喝，那也就无所谓了，至少我有资本得意。可实际上，我还是站在地上，还是在看着天空，我被自己的聪明耽误了而已。聪明对我来说，是个累赘了，因为，聪明不聪明，其实不是第一位重要的，第一位重要的是自己要能够承担自己的聪明，否则都是一纸空谈。我觉得她说的非常有道理，所以我只要还在地上看着天空，需要吃喝拉撒我就只会在看清自己的位置，如何去顺应潮流，如何不丢掉自己的位置。”
寒夜目光闪烁看着洛默言，意外、惊讶，若有所思，洛默言这番话似乎暗示了很多，又似乎只是单纯地讲了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