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这么大的劲,拐了几道弯,非但没有达到目的,还损失了一个孩子,可是他却不能就此停手,还要再想办法才是。君子墨闭上眼睛,拳头抵着额头。
他 已经完全陷入了魔障,满心眼的就是该如何将无暇肚子里的那块肉给弄掉,仿佛那个胎儿正堵在他的气管中,一天不弄掉,他就一刻不能呼吸, 一直不弄掉,总有一天他会窒息而死。
书房的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在雨水的“哗哗”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接着是君禄的声音道:“少爷,少夫人跟前的聆雪求见。”
君子墨闻言站了起来,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道:“让她进来。”他的声音刚落,原本还跪着的君一和君二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聆雪虽然也有武功,但是和君子墨比起来还是有点差距的,更不要说和暗影比,最起码收敛气息的本事完全不是一条线上的。
君子墨暗自运转内力,在脸上逼出了两团红晕,然后他眯着眼睛一副醉后初醒的样子看向了进门来的聆雪道:“少夫人让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聆雪极快地瞥了他一眼道:“姑娘让奴婢过来告诉少爷,侧夫人在回园子的路上跌倒了,让少爷过去瞧瞧。”
君子墨心中一窒,虽然像是不死心地问道:“没说别的了?”
聆雪见他这么问,有些奇怪地说道:“没有了,姑娘今日太累了。”
君子墨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伺候无暇吧。”
“奴婢告退。”聆雪又看了一眼君子墨,总觉得他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不过想想也释然,这是君府,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君子墨当然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聆雪的脚步一顿,突然想要帮无暇解释几句什么,只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既然姑娘只让她说这两句,想必也有她的用意吧?
待聆雪走了,君子墨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眼,捂着眼睛慢慢地低笑起来,就算是被陷害的,可是他的孩子没了,她的态度竟然这么冷静,这么冷漠,就算她很东微茗,可是那个孩子也是他的啊,如果她对他还有点在乎,肯定不会是这样无动于衷的。
君子墨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清风园走去。
王大夫已经被请了过来,把完脉之后摇摇头,其他的话也没说,只是叮嘱要放宽心思,将身体养好之类的话。可是谁能看见他心底的惊涛骇浪,他自己配的药他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可是让他不解的是,明明一开始说要将药用在夫人身上的,怎么现在反而用在了侧夫人的身上?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加快了写方子的速度,力求迅速消失在这里。
写完之后刚收拾好药箱往外走,迎头就看见君子墨走了进来,他心里一叹,只好停下脚步等着君子墨走过来,“少爷。”
君子墨“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散漫游离,道:“侧夫人的情况如何?”
王大夫忙道:“孩子没能保住……”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问那药怎么会用到东微茗的身上,只是下一刻立刻闭紧了嘴。
君子墨没看见他的神情,只是警告一样地说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王大夫的身体更加低了下去,“奴才明白。”
“你下去吧。”
王大夫立刻如蒙大赦,额头的汗珠都不敢抹一下,行了礼之后立刻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直到看不见清风园的时候才稍缓了脚步,抹了抹头上的汗珠。
君子墨在厢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一阵血腥气,让他呼吸一窒,不适地蹙起了眉头,慢慢地走到床边。
入目的就是东微茗苍白的脸和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一动都不动,整个人都僵硬得毫无声息,好像是个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
君子墨心里倒是软了一下,轻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东微茗没有动,君子墨等了一会儿她都没反应,就在他以为她不会给出回应的时候,却见她微微一眨眼,然后眼泪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紧接着一声细细的哽咽溢出了她的唇角。
他没有动,静静地等着她哭泣着,一直到她的哭声慢慢地停了下来,然后东微茗张了张口,沙哑地换了一声,“夫君——”
君子墨坐在桌边沉默地摩挲着手中的瓷杯,闻言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东微茗抽噎了一声道:“咱们的孩子,没了……”
君子墨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微微低着头道:“我知道。”
“请夫君为我们的孩子讨回公道!”
“哦?”君子墨的声音还是轻轻的,淡淡的,“该怎么讨回呢?”
东微茗的目光一直盯着头顶,自然也就没有看见他的神情,只以为他的声音低是怕刺激到她,便继续道:“我们的孩子是被少夫人害死的,求夫君替妾身,替孩子讨回公道!”她的声音突然扬高,满是愤恨和怨毒。
君子墨却许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然后轻声道:“微茗,不要将别人当成傻子,有些事情,我不说出来,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也不再看床上的东微茗一眼,转身直接离开了。
东微茗确实有错,但是他又何尝没有,他不敢再继续留在那里,他不知道她原来的计划是什么,可是他毕竟利用了她,而且她之所以没了孩子,也是因为喝了他的药,虽然一开始,那药不是用在她身上的,可是最后害的她没了孩子却是事实。
出了清风园,君子墨停了脚步,在原地犹豫了许久,终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长风园走了过去。
方才看见东微茗失去孩子之后那种无神的样子,他的心突然就有些动摇了,真的要将她的孩子弄掉吗?如果失去了孩子,她也变成了那个样子,如果她承受不了崩溃了,那他到时候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要那种可能,他的心就很是沉重,他面对着两难的选择:留下那个孩子,到了生产时候她恐怕撑不住,可是如果不留,只怕她也会直接崩溃,到时候只怕生不如死。
这两个结果,都是他不愿意他面对的, 他该如何选择。
路再长,他走得再慢,还是站到了厢房的门口,透过没有关严的门缝,看见她躺在软榻上,消瘦的脸上满是疲倦,赵嬷嬷正坐在她身边给她擦着潮湿的发丝,一边低声地说了什么,就见无暇轻轻地勾起了唇角,淡淡的笑容却冲不开她眉间的烦忧。
“君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聆雪捧着一只碗走过来,疑惑地问着他,“侧夫人那里怎么样了?”
君子墨看着碗里那黑乎乎的药汁,轻声道:“我已经去过了,她小产了。”
聆雪闻言立刻戒备了起来,“那你这是来找姑娘问罪?”
“我要是真来问罪的会站在这里吗?恐怕早就冲进去了吧?”对于无暇身边的人对自己的戒备,君子墨很是无奈。
聆雪想想也是,神色也随之缓和了下来,“那你这是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们姑娘说说话。”
聆雪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道:“这不是我说的算的,你问姑娘吧。”
君子墨伸手将她托盘里的碗给捧了起来,一边道:“药我带进去就好,你下去吧。”
说完已经推开了门。
无暇和赵嬷嬷同时看了过来。
“赵嬷嬷,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你们姑娘说。”
赵嬷嬷犹豫了一下,目光掠过药碗的时候,突然身子一僵,然后低下头道:“姑娘,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吧。”说完便直接出去了。
“嬷嬷——”无暇有些奇怪,猛地坐起身来,想要拉住她,脑袋却一阵眩晕,忍不住皱起眉头伸手抵住。
君子墨忙放下碗走过去,“没事吧。”
无暇甩甩头,将那股眩晕给甩出去,然后拍开他的手:“你怎么来了,来替东微茗找我算账的?”
“无暇!”君子墨沉了沉脸,闭了闭眼,将心里的躁意给压了下去,转身将碗捧过来,“先把药喝了吧。”
无暇的脸色却突然一变,“这是什么药?”
她脸上赤果果的戒备和警惕那么浓重,好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地将他的心脏给剖开,痛得他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力气再表露出来,只能面目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浑身僵硬地面对着他,似乎只要一个不对劲就立刻跳起来逃开。
他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来,“这是保胎药!”
无暇一愣,然后突然讽刺地笑了起来,“呵,这话你怎么说的出口的?”然后不等君子墨再开口,声音猛然就尖锐了起来,“上一次东微茗伤了我,险些让我小产,你是怎么处置她的,抄书和禁足,而这一次呢,我伤了东微茗,你就要弄掉我的孩子,何况,是不是我伤了她你心里一清二楚!”
“哈,”她有些失控地笑着,“你心里一清二楚,你就是故意装糊涂,因为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你就是为了把我的孩子弄掉不是吗,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你又何必再这样骗我,这是保胎药?哈哈哈,你也能说得出口!”
如果说刚才只是将他的心脏剖开,这一次,却是将他的心给切成了碎块,他只觉得心口突然间就空了,只有一片血肉模糊,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他的眼里深藏在最底下的是悲哀的呼救,他的灵魂在呼唤着,呼唤着无暇能够救救他,可是遮挡在悲哀面前的却是冰冷和凌厉,因为它们足够僵硬,能够抵御着无暇言语带来的伤害,保护着那脆弱的真心。
君子墨的身体在无暇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僵硬在了那里,丝毫都动不了,冷意将他的全身都冰封了,那股寒冷透过他的骨血,一直冻结了他的思想和他的灵魂,还有他的目光。
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吐出伤害的苍白嘴唇,然后毫无理智的声音也跟着机械地吐了出来:“对,你说的对,这就是落胎药,我就是要将你肚子里的孽种给落掉,你当如何?”
无暇的声音一滞,连呼吸都在那瞬间停止,恐慌和绝望像是水一样涌过来,只是眨眼间,就将她完全淹没,像是要生生将她逼疯。
毫无退路的境况让她濒临崩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般语无伦次地又哭又笑,“哈哈哈,我当如何,我又能如何?”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多么可笑啊,第一次见面,你一眼就爱上在我旁边的姬无垢,我却一眼就爱上你,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吧,姬无垢根本就不爱你!”
她尖锐地笑着,从来都没有吐露过的真相这一刻完全没有顾忌地发泄了出来,“你知道吗?我是爱你,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插足你和姬无垢,但是姬无垢,是她让我嫁给你的啊你知道吗?小时候她救了我一命,然后她用救命之恩威胁我嫁给你!”
君子墨的脑子里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此刻在他面前徐徐展开,露出了伤害和无奈之后那狰狞的本相,他微微颤抖着,无法控制,连说出的话都开始不利索,“你,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无暇笑了起来,笑容显得很是妖异和诡秘,“我可没有胡说,我不否认,她提出来的时候我动心了,可是我还在犹豫,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你不爱我,我害怕我不得善终,可是她逼着我呢,你不知道吧,她可是有武功的呢,她曾经走丢了一年,回来之后就有武功了,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无意间才看到的,然后她威胁我不准说出去,她威胁我嫁给你,不然就杀了我呢,你说,我怎么敢不听她的话?”
似乎很喜欢君子墨脸上茫然不可置信的神色,无暇笑着道:“她装的很好对不对,在你面前总是一副柔弱的好像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你却偏偏就相信她呢,你说,我是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蠢?”
“她亲口告诉我,她根本不爱你,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哈哈,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么可悲,那么爱的一个人,偏偏她根本就是在耍着你玩,”她说着声音有些飘忽,“就和我一样啊,我那么爱你,你不是也在耍着我玩?”
“所以我不想再爱你了,我要离开你,所以我……”
“你做梦!”君子墨丢下碗,飞快地闪身过来,一把将她压在软榻之上,随即就重重地吻了上去,嘶哑一样的吻像是在证明着她的真实存在。
无暇却再也没有之前的温润,张口就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然后趁他呼痛的时候,猛然间推开他,直接从软榻上滚落了下来,膝盖撞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无暇闷哼一声,却顾不得那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的疼痛,飞快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凶狠地看着他。
君子墨神色一凛,生怕她伤了自己,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膝盖,一边随口问道:“她什么时候跟你说她不爱我了?”
他说的无心,无暇却笑了起来,“就是上次我要和你和离的时候,你以为我为什么后来又跟着你回来了,因为她跟我说她接近你有目的啊,所以我就担心地跟着你回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蠢,我也觉得我就是个白痴,我从小在御书房,明明父子们都说我聪明……”
她喃喃地低语着,有些失神,随后又突然发起怒来,“他们都骗我,都骗我,我要让言哥哥将他们都砍头!”她一边喊着一边挥着手做出砍头的姿势。
君子墨想要接近她的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瞳孔微微地睁大,无暇这个样子,明显是已经开始崩溃了,他攥紧了手指,却不敢再往前一步,心慌得像是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一样,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无暇挥舞着手臂,身体不小心撞到了一边的柜子上,然后只听她闷哼一声,眼神也跟着清明了起来,抬头看向他,身体却慢慢地靠着柜子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君子墨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想要走上前去,却又害怕她受到刺激,身体向她那个方向微微前倾,脚步却一点都不敢挪动一下。
无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移过来看向他,里面含着淡淡的悲伤和绝望,“为什么呢,明明她都不爱你,明明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一点呢,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先皇都曾夸奖过我,知书达理,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有哪里不如她,就是因为我长得没有她好看吗?所以你先爱上她,然后又喜欢东微茗,可就是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