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微茗向来会说话,她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认错的样子,却仍然把大部分责任都推倒了无暇的身上,毕竟她只是“不小心碰到姐姐的手肘”,而已,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无暇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而已。
而且还顺便在君子墨跟前上了眼药,说无暇气量太小,不过是之前没有行礼那么一点小事,无暇却硬是不肯原谅她。
“妾身也知道错了,可惜眼下正在禁足,不然妾身必然要去看看姐姐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君子墨,见他神色不显息怒,唇角含着似是而非的淡笑,她却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妾身一定会多抄几部佛经,给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小少爷祈福的。”
原本面无表情的君子墨脸色突然变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懒懒地往后一靠,靠在了迎枕上,目光淡淡地看向她,“你有心了。”
东微茗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脸,但是猜一猜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姬无暇肚子里的孩子,不由在心里暗骂,果然好心机,想要凭着孩子将君子墨的心给拉拢过去,那也要看她答应不答应,哼,抄什么佛经祈什么福,等她们死了,她再抄佛经替她们超度吧。
不过眼见着君子墨对孩子那么重视,也就越发让她坚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接下来东微茗便有意一直说着话,君子墨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东微茗不是没看出来他的漫不经心,心里也很着急,就怕他一个起意就走了,好不容易挨到了晚膳时间,东微茗终于松了一口气,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她软着身子往君子墨身边一挨,然后捏着衣角忐忑地说道:“夫君,晚膳可否和妾身一起用?”
君子墨看了一眼天色,果然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了,便站起身来道:“不用了,我还有些事……”
“夫君,”东微茗一把从他身后抱住他,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妾身等了这么久,用尽心思吸引夫君过来,又担心了一个下午,想要的不过就是和夫君一起用晚膳罢了,往日妾身每日都能和夫君一起用膳,如今竟然连一次都不行了吗?夫君可知道,妾身有多么想念你?”
君子墨原本就反感她使些小手段故意将他吸引过来,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坦白出来,他听了她的话,心里也软了下来,到底辛辛苦苦地弹了那么久的琴,只是因为想要见他一面罢了,怕是之前经常见到,眼下长时间见不到她心里落差太大了受不了。
想到这里,他闭了闭眼道:“罢了,我留下便是。”
东微茗面上一喜,眼中闪过得逞的神色,然后贴着他的后背道:“夫君待妾身真好,妾身去瞧瞧小厨房里有什么菜,夫君稍坐一会。”
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身影,君子墨的心情倒真的放松了一些。
没一会儿就见她带着麦香和稻香走了进来,将托盘上的菜一碟碟地放下来,然后稻香又捧来铜盆给他净手,接着双手递给他手巾,君子墨漫不经心地接过来,目光却不小心看到了稻香手指上的红痕,有什么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捕捉不了。
他正要细想的时候,东微茗已经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扬了扬手中的酒壶道:“夫君,还记得回京之前咱们喝过的女儿红么?”
君子墨回过神来,想起初见到她的时候她醉酒时候娇俏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不是说没有了?”
东微茗得意一笑,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让君子墨微微恍惚,“妾自然是要留着一些了,”她说着语气稍黯,“特意留着的,想着万一以后惹得你生气,便用这酒赔罪,现在可不就用上了,夫君可不要再生妾身的气了。”
君子墨的笑容真实了很多,伸手接过了酒壶倒了一杯,“就这么一些,可见你的诚意也不多。”
东微茗知道他是在玩笑,便也不在意,眼看着他慢慢地喝下去,眼中的兴奋和得逞根本遮掩不住,忙殷勤地在一边给他布菜,语气很是雀跃,“先吃点菜吧,仔细别让酒伤了胃。”
君子墨没有一点防备,吃了几口也给她布菜,“你别站着了,也快来吃吧。”
东微茗应了一声坐下,目光却一直看着他的脸,注意着他的神态。不过一会儿,就见他似乎有些眩晕了起来,她唤了几声,只听君子墨有些迟钝了应了一声,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夜,整个君府的人都知道,清心寡欲了好些天的少爷终于留宿在了侧夫人那里,看来还是侧夫人最受宠,连禁足的时候都能将少爷的心给勾过去。
君子墨一大早清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是另外两只手温柔地按上了他的额头力道拿捏的很是舒服,君子墨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这才猛然清醒过来,然后警惕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迅速地从床上跃起来落在床边。
只是这一跃,却让他愤怒地发现,他居然是全身赤果着的,他心里一跳,抬头看向床上,只见东微茗正裹着被子,一脸惊愕和委屈地地看着他。
君子墨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有他的,也有东微茗的,这一刻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甚至来不及细想昨晚是怎么回事,看了一眼东微茗,然后套上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
“夫君——”东微茗急切地唤着他,想要挽留他的脚步,可是她却不知道君子墨的心思。
她不知道君子墨从来没有碰过她,之前的每一次在她这里过夜都是熄灯之后让暗卫代替他的,可是这一次,竟然是他自己,他总是有些膈应的感觉,一路回到前院,第一件事就是喊了水来沐浴。
泡在热水里,他的心情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头脑一清醒,自然就容易发现了疑点来,就那么一小壶的酒,以他的酒量就算全喝完了也不可能醉的,可是昨晚才喝了几杯就头晕了,这根本说不通,疑心一旦冒出来,根本就抑制不住,君子墨冷了脸,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召来了心腹的护卫嘱咐了一番,然后又道:“吩咐下去,赐侧夫人避子汤。”
东微茗正得意于她计谋的得逞,然后就听闻君子墨派人送来了避子汤,东微茗盯着那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汤药,忍不住咬牙切齿,该死的,之前同房了那么多次,她一直都怀不上,这次好不容易设计了他,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赐了避子汤,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她怀上他的孩子了。
姬无暇肚子里的那块肉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决不允许另外一个孩子来威胁她的位置?东微茗阴沉着脸,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让你多得意一会儿把姬无暇,很快你就得意不了了!
东微茗站起身,将那碗药汁倒到了一边的花盆里,温热的药汁直接倾倒下去,将泥土烫出了一股难闻的怪味,还冒出了屡屡青烟,而栽种在其中的那株文竹,也似乎瞬间萎靡了下来。
东微茗却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将麦香喊了进来,“你将碗送到厨房去!亲自去!”
麦香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那还冒着热气的花盆,却什么都不敢说,接过碗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只剩下东微茗静静地坐下,脸上浮起了奇异的神情。
麦香大张旗鼓地将碗送回大厨房,而聆雪正捧着一碗药汁走近无暇的厢房,“姑娘,药煎好了,趁热喝吧,再喝几日就可以了。”
无暇懒懒地将手中的书放下,抬头看向她,“少喝几日也没什么大碍的,我感觉好很多了,偏偏每次你们都要这般谨慎。”
聆雪笑道:“即便不为公主考虑,也要想想小公子呀。”
无暇神色一晃,接过碗来几口喝掉,然后嘴里立刻被聆雪塞进来一块糖,甜味瞬间将药汁的苦涩给压了下去,无暇弯了弯眼睛,站起身道:“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聆雪心头一跳,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然后道:“姑娘往日不是不爱出门的么,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外头走走,大夫交待你这半个月要卧床静养的姑娘可是忘了?”
无暇原本也是以为心中烦躁,看书看不下去,这才想着出去透透气,没想到一直希望她不要窝在房里的聆雪竟然反常地说出这样的话,无暇沉吟了一会儿,重新坐了回去,“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聆雪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她怎么就忘了,她家姑娘有多么聪明,只是让她去园子里听那些碎嘴的丫鬟添油加醋,还不如让姑娘从自己的口中得知这件事,最起码,她不会说的那么离奇。
聆雪沉吟了一下,然后一边小心地觑着无暇的神色,一边道:“昨晚,君大人又歇在东微茗那里了……”
无暇闻言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再说话,道:“没了,就这事?”
聆雪仔细地看了看,确定她真的没有生气、难过之类的情绪,心里不知道是放心还是担心,忙又道:“只是方才听闻,君大人赐了她避子汤,可见君大人还是看重姑娘肚子里的孩子。”
谁知她这话一说,原本没反应的无暇却立刻沉下脸色来,声音轻轻的,却很是郑重,“我的孩子不必他看重!”
她早就不指望君子墨能看重她什么,她现在只希望君子墨能够放过这个孩子。
聆雪看着她带着倔强之色的消瘦脸庞,苍白之中满是无谓,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样,她轻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无论如何,奴婢只求你别为难自己,你若是不高兴只管说出来,闷在心里不说,谁也不知道,人家都说,会喊的孩子才有奶吃,你什么都不说,谁会知道你的苦?奴婢听闻,君大人这些日子里都是歇在前院的书房里的,就昨日去花园里听见了东微茗在弹琴,这才被吸引了过去,姑娘这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那东微茗是故意的吗?”
无暇却嗤笑了一声,面上冷漠,“既然你我都能看得出来东微茗是故意的,你以为君大人就看不出来吗?他必定是看出来了,可是他还是去了,留在清风园了,这说明他是心甘情愿的,谁也逼不了他,”她顿了顿,复又道:“连亲自下令关禁闭的园子他都进去,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打了自己的脸,还指望别人替他遮羞不成?若是不赐下避子汤,来日东微茗有孕了,还是个在禁足期间怀上的孩子,说出去可要被别人笑话没规矩的,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聆雪很是无奈,无暇的性格突然就变得有些偏激了起来,那天她去煎药,所以并不知道后来无暇和君子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天之后,两人又闹翻了,而且无暇的性子也变了,只要是提起君子墨,立刻就变得很有攻击性。
她不知道,无暇只是在害怕,害怕提起君子墨,因为她害怕君子墨伤害她的孩子,她在用尖锐遮掩着心底的恐慌。
“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现在还是君家的少夫人呢,若是往后东微茗真的有身孕了,你也逃不过旁人的说三道四。”
无暇轻笑,“我让人说的还少么?”
聆雪叹了口气,“好好,那个咱们不说,只是姑娘好歹也向君大人问一声,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公主府,赵嬷嬷总不能一直被看管着,而且咱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得到消息,不然只怕会着急的。”
无暇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去和门口护卫说,我要见君大人。”
聆雪也松了一口气,知道她提起皇上是对了,大概也只有皇上才能让无暇顾虑了。这君府之中很是不安稳,强敌环伺,处处要小心,赵嬷嬷被看管起来,姑娘身边也只剩下她和听雪二人,做事难免不周全,就怕哪里让别人钻了空子,伤了无暇。
原本有君子墨看顾着一些还好一点,偏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君子墨和无暇闹翻了,她们的处境立刻就像是个孤岛一般,一不小心就是灭顶之灾,她不敢拿无暇的安危来冒险,所以即使她知道不该让无暇再去和君子墨接触,可是眼下,也只能先走这一步了。
无暇要见他的消息被立刻送到了君子墨的面前,彼时君子墨正在书房中盯着书上发呆,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慌,虽然他对于自己碰了东微茗有些膈应,只是碰了也就碰了,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坐立不安。
直到守着长风园的护卫来禀报无暇想要见他的时候,那股不安的感觉终于上升到了顶点,君子墨怔怔地坐着,像是没有听到那个护卫的话一般,心里乱成了一团。
她要见他,见了他然后说什么,大概会直接提出要回公主府吧,君子墨攥紧了手指,她这是学会吃醋了,终于表现出在意的一面了,他应该高兴的,可是偏偏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君子墨不断地告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他都已经在东微茗那里“留宿”了那么久了,这次也没什么特别的,更何况,她都有了别人的孩子了,凭什么他就不能在东微茗那里留宿,怎么说东微茗都是他的侧夫人,而且还是她点头同意娶进来的,他又在这里心虚什么?
“少爷……”站在一边伺候茶水的醉雪见他神色恍惚,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护卫,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君子墨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醉雪,然后沉声对那护卫道:“你先下去吧。”
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护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若是少夫人问起来,奴才该如何回答?”
君子墨一滞,沉默了一会儿道:“就说我忙于公事,暂时没有时间过去。”
护卫应了一声,然后回到长风园将君子墨的话带给了等在那里的聆雪,聆雪闻言心里担忧,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无暇,无暇却因此而放下心来,君子墨暂时没时间那不是更好,说明他这段时间都不会过来,那么她的孩子暂时也就不会有危险,她也可以松一口气,至于往后,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无暇对于他不来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又向聆雪道:“再让人去问问,能不能将赵嬷嬷给放出来,我身边的人手不够。”
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何况是经验丰富的赵嬷嬷,聆雪立刻重新跑回去。
君子墨这回倒是很爽快,立刻就答应了,只是在那护卫要退下的时候又叫住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装作不再在的样子问道:“你去回话,少夫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护卫愣了一愣,然后道:“奴才是想聆雪姑娘传的话,少夫人在屋里并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