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墨也很是高兴,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无暇,笑着应承道:“有众位爷爷撑腰,我自然是不敢的,只盼着夫人往后不要借势欺负我就好了。”
他故作委屈的模样让几人都笑了起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起码这一刻的气氛倒是和谐无比。
君子墨趁机又道:“既然几位族老今日都在,墨还有一事要说。”
“都是自家人,有话就说便是。”
君子墨笑了笑,看了一眼无暇,然后拱手道:“当日和无暇成亲之时,因为准备不周全,没有开祠堂将无暇的名字写入族谱,本想着今日乘着祭祖写上去,又恰逢无暇进宫,所以我想请各位族老帮忙挑个吉日,重开祠堂补上这个仪式。”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人全都愣住了。
无暇心里的思绪全都乱成了一团,根本理不清头绪来,对于这件事,她虽然每次都是在反驳他的时候提起过,可是事实上,她真的是介意的,很介意,毕竟她嫁给他的时间也不短了,新婚之夜遭到他的厌弃也就罢了,可是一直没有将她的名字写入族谱,就代表着她的身份一直不被他承认。
她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她都已经决心要离开他,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将这件事提出来了,而且一声不吭地就直接将事情说到族老的面前来。
而几个族老也都愣住了,心里非常惊愕,他们平时都不住在京城,只到了需要祭祖的时候才会聚到京城来,虽然也听过风声说君家少爷宠妾灭妻,对珍琳公主貌合神离很是苛待,可是刚才看到两人的样子,还只当是谣传,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成亲这么久,竟然连她的名字都没写入过族谱啊。
难怪当初成亲的时候,族中的人都没有接到请柬,本来还以为是因为匆忙之类的原因,没想到啊……众人心中又惊又叹,好在现在君子墨将这事提出来了,不然这公主孙媳迟早要跑掉的。
于是连忙道:“这么重要的事情老夫几人自然会办好,墨小子你也不用担心了,等散了宴回去咱们几个就去算日子,挑好了自会知晓你,不是叔爷爷说你,你也太粗心了些,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疏忽了?”
他这话明显是在无暇面前帮君子墨开脱了,一个“疏忽”表示君子墨不是故意的,无暇也不好太过追究。
君子墨连称知错,以后会改,侧头看了看有些失神的无暇,握了她的手道:“家宴要开始了,族老们还请上座,这事也是先请示一下,详细的子墨明日再拜会各位族老便是。”
无暇怔怔地被君子墨拉回座位上坐下来,还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君子墨看着她失神的样子,有些好笑,可是更多的是心酸,忍不住轻声地逗弄她:“傻了么?”
无暇回过神来,愣愣地仰脸看向他,仔细地打量着他,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一般,想要看透他,探寻他心里真实的想法,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问道:“那就是你说的给我的惊喜?”
见她眉宇之间并没有喜意,君子墨心中一突,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的愣神不一定是因为喜悦,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意外,因为排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就想起来,那天在城外,姬无垢告诉他的,无暇想要离开他。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是啊,他怎么总是忘了,她真正爱的,是皇座之上的那个人啊,她恐怕恨不得快点摆脱自己,恨不得不要将名字写上他君家的族谱吧?
他慢慢地勾了勾唇,自嘲地笑了笑,他以为她会高兴的,他直了直身子,含着笑意轻声回答道:“是啊,你不高兴么?”
“我……”无暇顿了一下,她怎么会不高兴,之前她不知道该有多么盼望,可是现在,现在已经迟了啊,“我很高兴,只是,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她闪避的眼神和言不由衷的语气让君子墨突然就有些无力,笑容里也染上了些许懒散来,“真的高兴么,可是你的眼神在告诉我,你一点都不高兴,你告诉我,你真的爱我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真的想要做我的妻子吗,嗯?”
无暇吃惊地抬头看向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对上他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心里一慌,脱口而出道:“如果我不想,那又为什么要嫁给你?”
君子墨淡淡地笑着:“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
他不再看她,转头倒了一杯酒,然后仰头一口饮尽,然后又伸手倒酒,在喝掉再倒酒,无暇被他这样的喝法吓到,忙按住了他拎着酒壶的手,“你少喝一点。”
君子墨轻嗤一声笑了,“你在怕什么?”
无暇有些不解地反问:“我怕什么?”
君子墨还没回答,就见东微茗已经捧着酒杯走了过来,眉目含情地看着君子墨,声音百转千回有如莺啼,“夫君,方才是妾身失礼了,还请夫君原谅,妾身敬夫君一杯。”
君子墨面目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趁着无暇转移视线的时候,将她的手挥开,然后倒酒再一口喝下,只是这个举动在东微茗和无暇看来,却是他接受了东微茗的敬酒。
无暇脸色微变,东微茗更是喜出望外,喝下杯中的酒,娇嗔着靠近君子墨道:“妾身就知道少爷最好,一定会原谅妾身的。”
然后又倒了一杯酒,绕过了君子墨走到无暇的身边来,“姐姐,方才妹妹多有得罪,请姐姐恕罪,只是姐姐时常不在府中,妹妹一时疏忽了,姐姐一定理解才是。”
她朝无暇挑了挑眉,声音轻软着似乎在撒娇赔罪,只是眼中的得意和挑衅根本就掩不住,无暇垂下了眼睫,声音淡漠而平静地推拒道:“本宫不擅饮酒,侧夫人勿怪。”
东微茗嘟起嘴来,“姐姐这是还在怪我。”
无暇心中烦躁,实在不想和她多做纠缠,便拿过茶杯道:“本宫以茶代酒,接受你的请罪。”
东微茗眼中闪过精光,仍是不依不饶,“姐姐这还是在怪我。”
无暇蹙起了眉头,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放肆,本宫就是在怪你了又如何,不过区区一个侧夫人,谁给你胆子在本宫面前步步紧逼?!”
她轻轻扬眉,脸上是君子墨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厉和强硬,周围一圈族人见状也都看了过来,无暇却不想理,直接侧头看向君子墨,压低了声音道:“管好你的侧夫人,若让我动手,只怕伤了人惹得你心疼。”
君子墨看了她一眼,却突然间笑了起来,环顾一周道:“不过是小事罢了,各位尽兴。”打发了围观的族人,君子墨回过头来,在无暇耳边低声道:“你只管动手,我不会心疼的。”
细微的耳语,灼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回荡着,将她的耳朵弄得痒痒的,无暇的耳根忍不住泛起了绯色,咬了咬嘴唇,又低声道:“让她走。”
君子墨见状更是觉得好笑,“她缠人的很,我没办法,你来。”
无暇气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是冲你来的!”
君子墨一副无辜的样子,“可是她现在向你敬酒。”
无暇瞪着他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他不会插手了,便不甘不愿地转过头去,没见到君子墨忍笑忍得有些发抖的手。
无暇冲脸色铁青的东微茗道:“要么我以茶代酒接受你的赔罪,要么你就当我不原谅你便是,”无暇抿了一口茶,然后也不再看她,“我喝了,你可以走了。”
东微茗见她还捧在手心里的茶杯,满是阴毒的眸中闪过精光,然后一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故意从无暇的身后走过,隔在无暇和听雪、聆雪中间,接着垂下的手臂轻轻一晃,正好打在无暇拿着杯子的左手肘上,无暇手臂一晃,整杯水都被弄翻了,茶水立刻倾泻了下来,无暇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躲开,身体往后挪动,只是东微茗刚好就拦在她的身后,见无暇的身体靠过来,便晃了晃身体,朝无暇的身后轻轻一撞。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无暇只觉得身后被轻轻一撞,她的身体便向面前的桌子上撞了过去,更让她惊骇的是,因为是矮桌,桌子的边缘正对着她的小腹!如果真的装上去,肯定会伤到孩子!
千钧一发之间,无暇立刻扭动着身子,两只手臂全都护到了小腹上,然后腰侧重重地撞了上去,疼痛让她闷吟出声,瞬间馒头大汗,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小腹一阵酸痛,下身隐隐地有些垂坠的感觉。
“姑娘!”聆雪一把推开东微茗,直往无暇那里扑过去,她的动作却远没有君子墨快,就在无暇被撞到的下一刻,君子墨已经将她卷到了怀里。
“无暇,伤到哪里了?”君子墨焦急地看着她痛得苍白的嘴唇和满头的大汗,忙侧头对君禄道:“站着干嘛,还不快去请大夫,快点!”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抱着无暇站起来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反应过来一般,脚步不停,回头扔了一句,“我带无暇回去,各位长辈见谅。”也不管身后的众人是什么反应,早已经向长风园飞奔而去。
“无暇,忍着点,忍着点……”
无暇一半是疼的,一般却是吓的,她死死地捂住小腹,恐慌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君子墨见状也知道肯定是哪里不对,按理只是撞了一下根本不可能疼到这样的程度,可是见她这样,他心里的恐慌也一波又一波地涌了上来。
到了长风园,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刚想要开口安抚她,只是视线却扫到自己的袖子上,那一大片殷红的血迹,他只觉得头脑“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傻掉了。
因为是清明,他穿了白色的衣袍,此时袖子上那片血迹也因此显得更加刺目,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再看无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少爷,大夫来了。”君禄拎着一个人进来,抬眼看见君子墨袖子上的血迹,整个人也愣了一下,心中慌了起来,看来这次侧夫人是逃不过去了,原本他还以为君子墨是真宠她,只是看今天君子墨对珍琳公主的紧张程度,恐怕他和君福都猜错了少爷的心思。
他又怎么会料到,其实连君子墨自己,都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思。
君子墨回过神来,立刻将刚被放下的大夫又拎到床边来,一把握住无暇的手腕,语气紧张得都有些发颤:“快,快点给少夫人看看……”
那个大夫被他有些狰狞得神色给吓了一跳,连忙在无暇的手腕上,然后细细地诊起脉来。
好一会儿之后,大夫才在君子墨紧张的神情中道:“少夫人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她底子不好,所以坐胎不稳,方才又受了外力的撞击,所以有小产的迹象,好在并不是特别严重,我开几副药,喝上半个月就好,但是这几日不能下床,要静养,另外少夫人的思虑太重,少爷平日要多劝着少夫人,放开心思,不然对胎儿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桌边去写药方,而君子墨已经彻彻底底地愣住了,旁的什么都没有听清,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少夫人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少夫人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大夫留下方子之后便走了,赵嬷嬷坚持要去宫中请太医,也被君子墨一口反驳了,他没有心思去和赵嬷嬷辩解反驳,直接让人将她待下去看守了起来,而聆雪却机警地什么话都没说,只要求要亲自出去买药材,亲自煎药,哪怕有他的人在旁看守也无所谓。
君子墨也知道她是在防着有人下手,所以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他只是有些怔怔地坐在床边,凝视着现在沉睡中女子,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呼吸却已经平稳了很多,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思绪却早已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她为什么有了孩子还不和他说,明明之前他们还在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个意外,是不是就算孩子出生了她都没有打算让他知道?
三个多月了,她竟然连提都没有提过一句。
他心里真的有些不是滋味,他是孩子的父亲啊……君子墨闭了闭眼,三个多月……他心里突然一跳,他和她的房事一共只有两次,一次是在姬府,他破了她的身子那次,只是时候她喝了避子汤,第二次,就是三个多月之前,她从宫里回来的那一次,可是难道就那么一次就怀上了?
要知道,她紧接着没几天就进了宫,随后又跟着夜谨言去南巡了,中间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天,如果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夜谨言的,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几天的差距,大夫根本看不出来……
君子墨的心都在颤抖,整个人都陷入了魔障之中,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要相信无暇,要相信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可是“孩子是夜谨言的”这个念头一起,根本就压制不过,他越是不想去想,这个念头就越是冒出来,毕竟,她爱的是夜谨言。
如果她爱的是自己,那么有了这个孩子,她一定会告诉自己,一定会凭借这个孩子在君家站稳脚跟,一定会凭借这个孩子拉近他和她的关系,可是她没有,她一声不吭,即便是他们提到了孩子,她也没有开口告诉他孩子的存在,所以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
君子墨攥紧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直跳,连呼吸都有些紊乱了起来,此时躺在床上的无暇闷吟了一声,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睁开眼就看到一脸铁青之色的君子墨,无暇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摸向了小腹,“孩子……”话一出口,无暇就知道失言了,只是看向君子墨没有丝毫意外之色的脸,她也明白了过来,“你,你知道了?”
君子墨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却难看得像是哭一样,“是,我知道了,三个多月了……”
他的神情却让无暇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果然啊,她之前猜的没错,他果然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你……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的话却更加让君子墨误会了,她的颤抖是因为在心虚,她请求自己说想要留下孩子,根本就是因为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她害怕他向她下手,君子墨根本就不能思考了,眼眶因为怒气、痛恨以及悲哀而涨得血红,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上前去质问她,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这次将她带回君府,他以为会是缓和两人关系的绝好机会,他以为他们会和好,会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他以为他能让她忘记夜谨言毕竟她已经嫁给了他,可是事实上,这一切都是他的奢望!
她怀着夜谨言的孩子,她请求将孩子留下,她根本就不会和自己在一起,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恐怕只是一个笑话!
夜谨言缓缓地站起身来,似乎只是这么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然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惊惶的无暇,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