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从大厨房取了肉回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神色丝毫未变,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还饶有兴致地下厨做了几道菜算是给君子墨践行。
君子墨压下心中的纷乱,笑着和无暇一起用完了晚膳。
无暇看着灯下他俊朗的容貌,目光有些迷离,他半掩半明的轮廓在灯火的映照下有些不真实,唇角的温柔笑意突然就让她觉得陌生。
她知道应该相信他,她也想相信他,可是她真的很怕,怕所有的猜测都成为现实,恐慌的惊惧涌上来,将她所有的思想都给缠缚,根本无法去思考,她无数次想要开口去问,却又害怕得到的答案,就是让她无法接受的那一个。
“怎么了?”君子墨若有所觉,转过头来看向她,见她眼中的迷离之色,只当她是不舍,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要不……”
“没事,就是困了呢……”无暇抬手掩嘴,秀气地打了个呵欠,打断了他的话,随即疑惑道:“你刚才说什么?”
君子墨看着她眼里因为困倦而冒出来的水光,顿了顿还是道:“没说什么,既然困了就去睡吧。”
无暇垂下眼,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君子墨揉了揉她散落下来的长发,见她迷糊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夜色渐深,里间传来无暇均匀轻微的呼吸声,君子墨手里捧着书册,却不由自主地出神了起来,神情却明显有些挣扎,似乎是陷入了两难的抉择,无法权衡。
猛然间烛火微微一晃,然后一个身影就从敞开的窗户外飘落了进来,君子墨一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手上的书“啪”地一声掉在桌子上。
他瞥清来人是谁后,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无暇,见她还在安稳地睡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随后才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朝来人道:“你怎么又来了?”
兰澹宁被他潜意识地举动弄得白了脸,闻言又气又怒,忍不住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不请自入,这就是兰家的家教?!”君子墨压抑着声音低吼着,“给我出去!”
“我——”兰澹宁张张嘴,对上他阴寒冰冷的视线,终于还是将委屈和不甘都给强行压了下去,放缓了语气道:“我就是想来问问,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这和你无关!”君子墨一边说着一边开门走出去,“出来!”
兰澹宁一边跟出去一边道:“怎么无关,你明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
君子墨一边关上门,闻言立刻抬头看过去,目光中全都是警告:“兰姑娘慎言!”说完便往院子南面的凉亭里走过去。
兰澹宁一边追着他的脚步一边道:“我说的本就是实话,我不能让自己后悔,你已经陪了她好几年了,我……”
声音远到慢慢地听不清了,内室的无暇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静静地看着帐顶,桌子上的灯火静静地燃烧着,透过半透明的纱幔,在她脸上留下了模糊的光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从头到尾,呼吸都没有乱过一丝,就好像她一直都沉睡未醒一般。
无暇阖上了眼睛,多么希望自己一直都没有醒过,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写大字写得睡着了,还是少年的言哥哥将她抱到榻上,而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临摹字帖的侧影。
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一场梦境,她娇嗔着告诉言哥哥,刚才做了一个漫长又可怕的梦,言哥哥温雅地笑着,递过去一杯水,告诉她梦都是反的……
她不知道君子墨什么时候回来,又或者有没有回来,总之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一整夜纷乱的梦境让她头痛欲裂,无暇坐起身来,下chuang倒了杯水,却见桌上君子墨留下的字笺,嘱托她这半月以来好好地照顾自己。
他的字一向大气,笔锋凌厉而不羁,铁画银钩似乎随时都会冲破纸面跃然而出,就好像他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拘于一处,他是一只雄鹰,身上流着皇室的高贵血液,注定不会被束缚。
无暇的手指慢慢地抚过那些笔迹,好像是在轻触他的眉眼,想象着他写下这些字迹时候的神情,可是竟然什么都想象不出来,是温柔的,还是冷漠的,是匆忙的,还是焦躁的?
她竟然有些不确定了。
就着盆里的清水洗漱之后,她一开门,就看见门口守着的护卫,他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现身,从从容容地给她行了一礼道:“属下十八,见过姑娘。”
听他一句“姑娘”,无暇当然也不会错过他眼中的轻视,她神色自若,只淡淡地点点头,然后也不再理会他,径自去了厨房。
内院是没有丫鬟的,都因为在山谷中生活了那段日子留下的习惯,两个人的日常生活都是无暇亲自做好的,后来出来了,也只是找了个婆子留在厨房里做饭罢了。
那婆子见无暇进来,立刻起身行礼道:“是夫人来了,少爷吩咐煲好的粥还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奴婢这就给夫人盛来。”
无暇微微一晃神,却摆摆手道:“不必了,那粥温到现在只怕也太烂了,滋味不好,我自己下碗面就是。”
婆子也不是第一次见她下厨,闻言也只是应了,随后在一边给她打下手。
无暇捧着热腾腾的面汤回了屋子,屋里静悄悄的,她垂着眼睛看着那碗面,热气袅袅地盘旋而上,模糊了她的脸。
君子墨不在,她的生活似乎没有一丝慌乱,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小十八站在阴影处看着那个在凉亭里作画的女子,有些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真是不知道主子到底看上她什么,整天无所事事,就只会看书写字,哪里有兰姑娘一半好,想想兰姑娘现在可以陪着主子出生入死,可是她呢,还在这里如此悠闲地享受,真是为主子不值。
何况要不是她,主子也不会损失那么多人,也不会被通缉被追杀,更不会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她的身份还是大越的公主,是越帝的妹妹,弄得主子都不能和主子的舅舅想见,所以说她根本就是个祸害,要是他早不知道把她丢到哪里去了,更不要说这样捧在手心里惯着。
无暇虽然每次都能从十八的眼里看出他的不屑和轻蔑,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来了,无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做了什么,十二天就已经前无声息地滑过。
直到君子墨再次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恍然已经过了好多天。
她看着台阶之下立着的君子墨,然后慢慢地放下了毛笔,似乎低头打量了一下刚写的字,然后才抬起头来,朝他轻轻一笑,“你回来啦?”
君子墨见状猛然松了一口气,大步地迈了过来,然后用力地将她抱进怀里,熟悉的气息盈满了彼此的呼吸,君子墨剧烈的心跳渐渐平缓,却没有放开她,而是轻声问道:“你怎么都不去迎接我?”声音中带着委屈,亏得他一路疾赶,还以为会在进门的那一刻看见她的身影。
无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你今天要回来。”
君子墨眉头一挑,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看向了亭子外面的小十八,却见他垂着头站着,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他心里涌出了一股怒气,却转瞬即逝,又轻声问道:“那你想我了么?”
无暇轻笑了起来,然后道:“你觉得呢?”
君子墨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强烈的不安涌了上来,将他心中所有的选择都给击溃,他越发扣紧了她的纤腰,坚持着说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很想你,你想我吗,告诉我无暇。”
他的异常无暇怎么会感觉不到,只觉得被他压住的腰隐隐作痛,却痛不过心里的撕绞,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头脑晕晕地轰鸣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声音来的,“我想你……”
她的声音有些空旷,带着触不到的飘渺,君子墨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无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你还在生我的气?”
无暇摇摇头,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他,一路的奔波让他染上了风尘,面容也因此变得憔悴,只是他的双眼却还是那么明亮,藏着她清晰的身影。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然后轻声道:“我没生气,”顿了顿又开口,“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我……”君子墨有些语塞,对上她的目光,很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全盘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重新咽了回去,之前在路上的决定,在看到无暇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否决,那就不要和无暇说了,一个人担心总比两个人担心的好。
“我当然要问问,这些天你过的如何……”
无暇垂下眼去,掩住了所有的失望,“这些之后再慢慢说吧,你一路奔波,难道不累吗?先沐浴一番再去歇息吧,好不好?”
君子墨点了点头,他一路赶回来,也确实是有些累了,而且既然已经在心底做出了选择,整个身心都随之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