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早春，却还是下了一场大雪。
气温一夜骤降，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夜里，老百姓们却不得不支起火炉取暖。
忽如一夜春风来，到了第二天早上，早起的人们便发现，外面已经雪白一片了。
洛水是被冷醒的。
那种冷。她不清楚是来自外界的，还是自内心涌出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君容宸已经醒来了。
英俊的男人单手支着下巴，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眸幽深，泛着一股如海般深的情感。
不知为何，一种让人恐惧的冰冷自脊梁骨涌起，洛水不由紧了紧被子，有些心虚地开口：“容宸……”
这般凛冽的眼神，洛水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
那是半年前，她刚遇到君容宸的时候。君容宸一直觉得她是洛家千金，一直将她当作仇人的女儿看待的。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不是应该相爱了吗？为何君容宸还会露出这般充满敌意的眼神。
“你醒了啊。”勾唇，邪肆一笑，君容宸朝洛水那边凑了凑，墨黑的长发顺势而下，有几缕沾在了嘴角，却没有一点儿掩盖住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意。
凑近，骨节分明的手勾起洛水的下巴，君容宸的眸底毫无情感：“你以前不是一直喊我‘容宸哥哥’的吗？现在怎么不喊了，洛水妹妹……”
这样的对话太过熟悉，熟悉到洛水不由惨白了脸色，呆怔地看着突然性情大变的君容宸。动了动唇，喉咙似乎被什么堵着，竟然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怎么回事？这还是她所爱的那个君容宸吗？这还是那个爱着她的君容宸吗？
容宸，我的容宸。你，这是怎么了？
“容王，今天你该去上早朝的。”不顾女婢们的劝阻，青鸾径直入了君容宸的房间，若有似无地瞥了洛水惨白的脸色，暗自冷笑了一声，转而恭敬地对君容宸说道，“早膳已经准备好，还请容王享用。”
“嗯。”点了点头，君容宸毫不客气地推了一把洛水，眼里勾着嘲讽，“洛水，你该起来了吧。滚回你的竹屋，等有需要我自然会派人去叫你。”
“容宸……”被推挤了一下，还挺疼的。洛水眸底的惊讶显而易见，看着冷漠的君容宸，她心里满是惊疑，“你……”
我们不是相爱吗？你不是说了，会对洛水好吗，会一辈子爱着洛水。那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洛水小姐，请你立即起来。”见洛水还是迟疑着没有动作，也没有理会君容宸在场，青鸾上前一步直接拉开了洛水，冷冷地笑着，“请不要挑战容王的忍耐性，你该滚回自己的破竹屋了。”
“可是……”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君容宸，洛水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昨天还温温柔柔的君容宸，今天就变得这般冷漠了。
想问话也不知道该从何处问，想解释更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在君容宸厌恶的目光下，洛水直接被人轰出了容王的房间。
青鸾给她重新分配了一个丫鬟，梧桐，一看就是青鸾的眼线，冷漠得要命。
“洛水小姐，请你快点。”穿着单薄的衣裳走在这漫天雪地中，洛水的步子非常重。三步一回头，说实话，她实在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前天，昨天，她和君容宸还在讨论着打战的事情，还在商量着今后的发展，计划着明天的行程。可是今天呢，感觉一夜之间，又回到了起点一般。所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身中奇毒。
不过，这又有谁能说得定呢。说不定自己体内也有毒，但是自己还没有发现罢了。
自己是做梦吗？做了一个冗长又愚蠢的梦，梦中，她和君容宸相爱，一起经历过了风风雨雨。现在不过是醒来了，因为梦得太投入，所以才一时无法接受这样让人悲伤的现实吗？
“梧桐。”搓了搓手，尽管那个丫鬟的态度非常恶劣，可是洛水却无心理会那么多。她想要确认，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昭南国现在的皇帝是谁？”
斟酌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总不能说先皇是不是驾崩了吧，这样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士抓住把柄就彻底完蛋了。
“你傻啊。”似乎有青鸾撑腰，梧桐的态度越来越恶劣，看着洛水好欺负的模样，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容王的哥哥了。你长得这么丑，又被容王囚禁了。哼，算了吧，想进宫当妃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梧桐一回答，洛水就默不作声了。对于梧桐的嘲讽，洛水更加懒得理会，心里琢磨着，现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说我美不美？”一说起“进宫当妃子”的事情，梧桐的少女心就出来了。双手捧脸做花痴状，“都说昭南国的帝王帅气俊朗，要是能嫁给她当妃子真是死也足惜了。我这么漂亮，皇上应该能看上我吧。”
“……”看着面前大饼脸的姑娘，洛水选择性地忽略了对方的话，权当做没有听见。埋头只往竹屋那边赶过去。
“诶，你是不是哑巴啊，我问你话呢。”被忽视，梧桐明显很不满，指着洛水的背影在后面喋喋不休地骂着，“你个丑八怪，不就是被容王看上了那么一下下，有什么了不起啊，不知羞耻！”
似乎仅是一夜之间，那些原本同她关系很好的下人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新面孔。这样的大换血，洛水之前可没有听君容宸提到过。
那么，迄今为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影卫都不在身边，这让洛水非常苦恼。
身后的那位丫鬟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洛水没有心情理会她，率先进了竹林轩，也没有指望那位丫鬟会帮她收拾了。
挽起袖子，洛水便开始铺床扫地。所幸，容王一直派人在打理这间房子，所以屋内还算干净。
那位胖得要命的丫头一进屋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子边，拿起桌上的水壶哗啦啦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拿起一喝，又悉数吐了出来。
“哇——怎么这么凉啊，这是想弄死老娘吗？”气恼地将杯子扔了出去，又是“啪”一声，杯子碎，惹来洛水不着痕迹的皱眉。
算了，碎碎平安吧。
在心里默哀了一句，洛水也不想多说什么。床单铺好之后，她便取来了一本书，安静地坐在了床沿。
她想，君容宸应该会好的，毕竟他们那般相爱过。君容宸就算还记得洛家害过他，总该看在他们共同经历过苦难的面上，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诶，洛家小姐。”闲来无事，梧桐开始没话找话了，“我最讨厌看书了，我们来聊聊天好不好？”
“没兴趣。”洛水干脆果断地拒绝掉。
“诶——”又是一声大惊小怪的惊呼，梧桐非常吃惊地看着洛水，“你怎么可以没有兴趣。你陪在容王身边那么久了，我问你啊，男人和女人之间那点事……嗯，是怎么一回事啊。”
“……”洛水倒是没有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提了这么劲爆的一个话题。勾唇，冷冷一笑，倒也放下了手中书本，看着梧桐，严重颇带着几分鄙夷，问道，“梧桐，你今年几岁了？”
“小女子今年年方十九。”挥着手帕，梧桐捂嘴咯吱笑了一下，“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宫见皇上一面。”
“……”想当妃子想疯了吧。洛水不由揣摩着，自己是不是该将这位姑娘介绍给君容冥，告诉他，原来就算他那般伪善狡猾，其实还是有人喜欢的。
不过都十九岁了……
在这封建的古代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嫁出去也是一种本事。不过，青鸾那是有原因的，但是面前这位……
洛水不由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行，绝对不行，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又没有脸蛋。偏偏还这般自以为是，脾气也不好，能嫁出去那就是奇了。
“嗯，只要努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进皇宫的。”昧着良心说道，洛水脸上的笑容很浅很淡，让人根本无法揣摩她笑容中的讽刺。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听到洛水这般鼓励自己，梧桐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从位置上站起，颤抖着胖胖的身子一颠一颠地跑向了洛水，说道，“俺娘一直说俺异想天开，终于找到一个同意俺看法的人了。洛小姐，你可真好。”
“噗嗤——”真是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单纯，这么好骗。洛水一下子没有控制住，直接笑了出来。
“你倒是很厉害啊。”竹林轩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嗓音，接着青鸾便踏步而进，鄙夷地瞟了梧桐一眼，可怜的丫鬟吓得立即乖乖站直呆在一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洛水，青鸾冷笑着说道，“这么快就收服了我的人。”
她倒是承认得干脆，直接说明梧桐是自己的眼线。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洛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存在着一种磁场，就是“你看我不爽我也看你不爽”的磁场。她向来不喜欢青鸾，没有理由。
“你，还没有吃早点吧。”看着洛水，青鸾只觉得越发的讨厌了。
她知道洛水很好，能在短时间内和容王府上下的人打成一片，的确说明这个女子的不简单，可她还是讨厌洛水。
就是这个女人抢走了她一辈子的希望，抢走了她深爱的君容宸。不过，没有关系。
想想现在的君容宸，青鸾不由又笑了，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个男人将是属于她的。
“没有啊，不知道青鸾小姐有什么剩菜剩饭可以赏赐我一点。”没有心情理会青鸾，洛水埋头又看着书本，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又激怒了青鸾。
“哼。”将手中干粮重重往桌子上一放，砰的一声吓坏了梧桐，洛水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青鸾气不过，失了平常的冷静，“洛小姐，你可是记得你曾经赠送给我一支簪子过？”
不知道青鸾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是洛水还是很认真地答道：“是的，我还记得，为了纪念你二十岁还嫁不出啊。”
“你？！”青鸾就不知道了，为何洛水讲出的话就可以难听成那样子，还是说她的忍耐性又下降了，不然怎么这么经受不起挑衅。洛水随随便便三言两语都能让她气急败坏。
深呼吸一口气，青鸾努力平息了心中的怒火，冷笑着说道：“不劳洛小姐挂念了，相信我，我在二十岁之前一定可以嫁出去。到时还请洛小姐务必参加。”
“我可以参加。”抬头冲青鸾微微一笑，洛水很直白地说道，“但是我很穷，所以我可能会送你一篇我手写的女诫，希望青鸾你会喜欢。”
“喜欢，我当然会喜欢了。”冷冷一笑，青鸾又瞪了一下洛水，甩了甩衣袖，气恼地走人了。
出嫁成亲？关我什么事？
又翻过了一页书，洛水权当青鸾从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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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容宸很快就回来了。自从边疆战乱被平定之后，昭南国就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又时值九州最大的节日春节临近。皇帝心情很好，连带着文武百官的心情也都好了起来。
“四弟。”君容宸想起了皇上所说的，“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抿了抿唇，当时的君容宸没有说话。
那种感觉特别奇怪，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想要看清那个身影是谁，可是却一直闹不明白。
他原本以为是青鸾，毫无疑问，现在的他是爱着青鸾的。可是，将青鸾代入那个身影中，偏偏又违和得要命。
到底是谁？为什么他就想不起来。
“容王，你回来了。”刚进容王府，青鸾就迎接了上来。
穿着紫色衣裳，梳着发髻，戴着簪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薄唇微抿，嘴角一弯弧度耀眼得可爱。
君容宸惊奇地发现，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觉得青鸾好看呢。难不成真真是喜欢了，才觉得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起来吧。”君容宸忙上前扶直了青鸾，唇边的笑温柔，“你我二人就不用计较那么多了。”
“多谢容王。”勾唇一笑，青鸾半是羞涩地看了一眼君容宸。
“还叫我容王，叫我容宸。”拉着青鸾的手，两人便往府邸走去，君容宸笑着同青鸾说道，“今天皇兄问我，是否有喜欢的女孩子，你猜我怎么回答。”
“你怎么回答啊？”青鸾笑着问道，眼神中不由染上了几分期待。
“你觉得呢。”笑了一下，君容宸说道，“皇兄希望我能尽早成亲。”
“那容宸的意思？”不由凑近了一步，青鸾期待地看着君容宸。
“青鸾，你可是愿意嫁给我呢。”笑了笑，君容宸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这个问话一出来，立即惹得青鸾红了脸庞，却还是点了点头，说愿意。
“哈哈，那就好。”低笑了一声，君容宸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宠溺地刮了一下青鸾的鼻尖，而后却是情不自禁的一愣。
这个动作，似乎她一直对别的女子做过。对，就是脑海中那个模糊的人影。
是谁，他为什么都想不起来。
“容宸，怎么了？”有些担忧地看着君容宸，青鸾出声问道。
“哦，没，没事。”君容宸立即回过了神，将脑海中奇怪的感觉驱走，笑着说道，“那成，你答应了，我要和皇兄说去的。”
“嗯，青鸾这一辈子，生是容宸的人，死还是容宸的鬼。”不由握紧了君容宸的手，感受着男人掌心中传递出来的温度，青鸾坚定地说着，“容宸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笑笑，君容宸凑近，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眼角余光瞥到角落里的洛水，心，却是不由咯噔了一下。
浓浓的愧疚感，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觉得愧疚？
怎么可能？干嘛愧疚，洛水不正是他的仇人吗？折磨死她自己才能好过啊。
摇了摇头，君容宸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角落，却发现那边已经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