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坐回床上,管他来不来,不关我的事!
正想着,却见释掀了帘子进来,我心里一阵欣喜,忙迎上去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就留在那里了呢。”他微笑的看着我,突然蹙眉道,“你哭了?”我一愣,笑道,“哪有,这里常年风沙大,迷了眼睛而已。”
他也不点破,只道,“玄渊现在的身体还很不好,时不时地会不清醒一阵子,那时候还总是会叫你的名字的。”
我替他掸去身上的雪花,道,“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想让我再回去么?”
他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只是不希望你难过而已。”我仰着头笑道,“好啦,我知道了。话说你这次去了这么久,有没有玄渊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点点头,面色凝重道,“查出来了,是西域的一种奇毒,名唤五步香,使用五种西域香料混制而成,五种香料的顺序 不同,所制成的五步香就不同。”
我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毒的难解就在于五步香虽然有许多种制作方法,可是每种方法炼制出来的毒药所表现出来的毒性却是一个症状,若非知道制毒步骤,任谁也不能配制出解药的。”
我定定地望着他,“连你也不能么?”
他摇摇头,“若出一点差错,他就会立马七窍流血而亡。”
我一个虚晃,差点栽在地上,他赶忙扶住我,我摇摇头,道,“那他还有多久?”释的声音很低沉,听着飘渺虚浮,“若是我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话,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一年,仅仅一年而已啊。
我脑中一想起他七窍流血的模样,便炸了般的疼,我迷离的眼神看着他,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释没说话,只将我的头埋在他的怀里,良久。
我这样质问他,是不是很自私?可是,我的心疼。疼得厉害。
玄渊,我离开你,不过是想让我心中的痛更迟钝一些,可我没想过,你会中毒,你会剩下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稳定了心绪,抬起头道,“那你查出来是谁下的毒了么?”他摇摇头,道,“能排查的我都排查过了。我现在猜的是湳王爷下的毒手,可是湳王爷常年不在宫中,若是要下毒,只有玄渊身边的内监和后宫的人下毒手了。而且,五步香是慢性毒,非一日能使人昏迷,看样子玄渊中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脑中一片混乱,我颓坐到地上,道,“释,你说,我要不要出去与他相见?”
他也陪我蹲了下来,道,“这个,还是看你自己吧,你要是实在放不下他,那又何苦为难你自己,而且我感觉他知道你还没有死,因为他往这边来的目的,正是听说了幽宁关有一贤士,叫做李拢,一年多来为倾玄出了不少计谋。我想他在猜李拢是不是李珑儿。”
我应了一声,突然道,“你说,要是我回去,能不能查到是谁下的毒手,那样的话,能不能救玄渊?”
“这样也未尝不可。只是,你要做好准备,不能再让自己陷进去了。”
我重重地点头,无论什么时候,我说什么,释总是不会反对的,他只会在我的身后给我最大的支持。人生有得如此知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我微笑的看着他,他也满眼宠溺地看着我,就像很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见那样。
傍晚时分,圣旨前来宣我觐见。南宫涵跟着内监一脸紧张的走了进来,待宣完,内监走后,方道,“要不我跟玄渊说了,你生病了,不能见他吧。”我摇摇头道,“算了吧,总是躲不过的。”
他急道,“什么躲不过,实在不行,我和你就找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不好么?”
我垂下眸子,叹道,“南宫涵,难道你不知道么?我一直爱着玄渊,从来没有忘记过啊。再说了,释说他中了毒,若不找到解药,恐怕活不过一年了,为了他,我宁愿再次回到深宫里。”
南宫涵一拂袖子,上前紧紧抱着我,吼道,“不行,我说了不让你去就是不让你去,你今天若是去了,早晚有一天,我还会把你抢回来的,我说话算数。”看着他如小孩般无理取闹,我不禁叹息,道,“南宫涵,我们俩,早就错过了,你懂么?”
他的身体一僵,缓缓地将手放下,落寞地走出帐外,就那样不回头,不带着一点情感。
篝火燃烧着,围着的是一大批士兵,脸上带着常年的风霜,却洋溢着微笑,仿佛孩童一般。首位坐着的是玄渊。一年多未见,他瘦了许多,更加的有一种摸不透的感觉。脸上粗糙的胡茬根根屹立着,就像不屈的勇士一样。
我缓缓落座,正低着头不敢看,却听见内监宣道请我上前。我整了整衣冠,每走一步,就离他近一步,心底的情愫就活跃一分。我没有看他的脸,只是在想,他看见我以后会是怎么样一种表情。
“你就是李拢么?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慵懒,对着不亲密的人,他永远是这一副腔调,冷漠而又疏离。
“回皇上,草民李拢叩见皇上,皇上万安。”万安,希望你永远安好,便好。
许久没有说话,我抬着眼角看他,却见他双手颤抖着,扶着酒樽,想是要喝酒,却始终抬不起杯子。“李拢?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依言抬起头,双目直视着他。近看才发现他也沧桑了许多,虽然只是一年,可是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事,让人的心,开始苍老。“皇上,好久不见。”
他一把将酒樽拂倒在地,笑道,“好久不见,是啊,是有多久不见了,朕都感觉,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呢。”他狂笑着,几乎笑出眼泪来,“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几乎以为……”
看着周围士兵们异样的目光,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几乎以为,玄平没有母亲,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深深伏倒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一双颤抖的手将我扶起,依旧是微凉的手,却让我感到莫名的温暖。待我回到坐席旁,他方扬声声道,“倾玄的儿郎们,你们是我倾玄的骄傲,祖国的边疆有你们的守卫,朕才能更加安心地居于庙堂,朕在这里,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用热血维护着百姓的安危。”
士兵们开始沸腾起来,这一番话不足以让他们得到什么,却是激起了他们男儿的雄心与壮志,他们举起手中的酒,大口喝着,就像喝的是人生一般。
待酒至酣后,我才满怀忐忑地跟着玄渊进了营帐。
他将斗篷脱下来,随手放到一边,依旧是往书桌上一坐。我心知他这是要喝茶了,便想着,原来我还清楚的记着他所有的习惯,就像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一般。他满目困倦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鸦羽一般轻轻地抖动着。
我将茶放在他的手边,轻声道,“皇上,喝点茶醒醒酒吧。”
他没有出声,依旧在那里坐着。我走过去给他揉着太阳穴,道,“喝多了难受么?”他反手将我抱在怀里,咬着我的衣襟,切齿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杀了你。”
我双手颤抖着摸着他的面颊,他圆睁的双目冲了血一般吓人。泪水就那样止不住地落下来,道,“我也不想,可是我实在是不想在宫里生活了,宫里的生活太累,让我有种窒息了的感觉。”
良久,他才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道,“你身上的味道,永远是这样的熟悉啊。小妖精,我明明是该恨你的,可为什么我偏偏恨不起来,反而更加思念你呢?”我抱着他的头,道,“我也想恨你,我也恨不起来,你说,我们是不是命中注定了就该如此捉弄对方?”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恨声道,“我绝不会放过云释的,他居然敢让你用假死的方法逃出宫,我非将他千刀万剐了不可。”
我忙道,“别,千万别!你要是敢动释一下,我就真死给你看。”他愣愣地看着我,扑哧一笑道,“不过,我现在也不恨他了,我总算知道,原来你也爱着我,不然的话,你不会出来见我的。这样真好,就算不久之后我会死去,我依然不会遗憾。”
我堵住他的嘴,怒道,“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再说说试试?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的,就算找不到,我陪你一起死。”他双目含笑地看着我,正待说话,却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慌忙顺着他的背,道,“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是不是着凉了?”
他的手无力地摇摆着,我跳起来想要去请释过来,却被他一把拽住,许久他才停下来,脑袋埋在桌子下面,道,“不妨事的,就一点小咳嗽而已,叫他来也没用,还不如留下来好好地陪陪我。”
我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不由地怒从中来,道,“什么不妨事?都咳成那样了,你非把肺咳出来不可啊?你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看着他如同孩童般腻在我的身旁,我不由地心一软,道,“很难受吧,快点躺下来休息吧。”
他仰着头坏笑道,“休息可以啊,不过你要陪我一起休息。”我满脸寒冰地看着他,挂着他的鼻子道,“这么大了羞不羞?还让人带着你睡,你是怕鬼么?”他央道,“是啊是啊,好珑儿,我怕鬼,你来陪我一起睡吧?”
看着他这孩童般的模样,我不由好笑道,“要是让被人看到倾玄的皇帝现在这个样子,保准把牙都给跌碎了。”他将我的头抵在他的额头上,美美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有些样子,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我心中一动,不由贴身上去,给了他一个缠绵的吻。红烛滴泪,剪一片馨香。
几日之后,玄渊班师回朝,我自然而然地就跟随他回到了那深宫之中。我虽是欢喜的,却又忍不住为自己感到悲哀,我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来来回回的,自己都倦了,不同的是,这次却是为了让我的爱持续下去。
马车摇摇晃晃地,我几乎要睡着了,才听见玄渊道,“先下来走走吧,总闷在车里不好。”
我依言睡眼惺忪地爬下马车,却见他含笑看着我,无奈道,“没见过哪家娘娘是这么没有形象的。”我翻了他一白眼,嘟囔道,“要你管?好啊你,这会子又嫌弃我了是不是?”他愣了一下,揶揄道,“你都变这么丑了,我都不嫌弃你……”
我双手一叉,怒道,“你说什么?谁变丑了?”他眯着眼睛看着我,道,“谁知道说谁。”
……
我坐在马车沿上,不再理他。许久他都没有过来安慰我,这混蛋,难道就不知道我心里也不好受么?
鼻翼间一股烤肉的香味飘过来,我扭过头去,见他靠在马车上,笑道,“好啦,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不就是开玩笑么?来,吃吧,吃胖了吃丑了,没人要你我要你。”
我又看了一眼烤肉,咽了咽口水,又转过头去,大丈夫不是嗟来之食,我还是有原则的。
肚子咕咕叫起来,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算了吧,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丈夫,不吃就要饿死了。我趁他不注意,赶紧把烤肉夺过来,大口吃着,味道还不赖。他笑道,“珑儿啊,你可真够福气的,能够吃到朕亲自为你烤的肉。”
我塞着肉含糊道,“是,是,就我最好福气了。”正说着,他却又咳起来,我忙扔下烤肉过去给他顺气,看他咳得通红的脸,我不禁泪眼朦胧,骂道,“不就吃你几串烤肉么,你犯得着这样着急么?”
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勉强笑道,“说了不妨事的,你怎么就不信呢?乖啊,别哭,你要是真哭了,我可就真急了,咳得也就更厉害了。”我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恳求道,“玄渊,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么?你要是不好起来,我真的会心疼的。”
他点点头,用力抱着我,我听着他的心跳,依旧有力地跳动着,始觉安心。这么大的人了,非要我担心做什么。
越是临近京城,我心中越是惶恐,害怕去面对以前的一切,包括自己。他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安慰道,“不用紧张了,不是说好了么,你现在不是李珑儿,你是兵部尚书的女儿王羽筎,不用担心的。”我点点头,这是他为我想好的身份,现在我是兵部尚书王礼的小女儿王羽筎,我的大姐王羽澜与二姐王羽芩皆出嫁了,现在就剩小女儿王羽筎养在深闺中,自小与玄渊相识,并且感情甚笃。我还有一个哥哥王靖梓正在西南边陲驻守边关,自南宫涵到幽宁关以后,一直是他在守卫着那一陲边关。
我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只是有点兴奋,我都不知道谦安长什么模样,宝儿也都十岁了,小孩子最认人了,我都怕她已经忘记我了。”
他满足地将我搂在怀里,“怎么会呢?自从你走之后,宝儿不知道有多想你,开始的时候,整天哭,晚上睡觉都睡不着,后来只是哭累了才勉强睡一会儿,睡醒了又继续。那会儿我听着她哭我便心里烦躁,索性把她关到远远的小屋子里……”
我拧着他腰上的软肉,怒道,“你说什么?你把她关起来了?还关到小黑屋里去了?宝儿可是我的女儿,你居然敢这么对她?”他忙求饶道,“错了错了,没有关起来,更没有关到小黑屋里去,娘子饶命,为夫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啐道,“少油嘴滑舌的,你敢再动我的宝贝儿子女儿试试,看我不收拾你。”他苦笑着摸着腰,“没天理了,我堂堂一国之君,也要受如此虐待,怪只管娶了这么一个娘子啊。”
看着许久未见的宫门,就像第一次那样仰头站在这城墙下,我头也不回地对他道,“你说,我当初是被你抢进去的,现在我怎么又甘愿地回来了呢?我其实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在里面住了那么久,却依旧对这里感觉到陌生和害怕。”
他抱着我的腰肢,道,“因为这里从来都布像一个家,它只是冷冷冰冰的一座城墙,墙里面住了很多人而已。”我摸着他的手,叹息一声,他又道,“等我的毒解了,等谦安长大了,我们就走好不好?远离这座冰冷的城墙。”
“那你的皇位呢?”
“不要了。”
“荣华富贵一并不要么?”
“为了你,通通不要了,我们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好不好?”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很多事情,明明没有变,可是心中对他的信念,却改变了,变得更加美好。
你既然肯为了我舍弃江山,那我便为了你,守住幸福。
枫翎堂依旧小小见方,却干净利落,一如我之前走的时候那样。我轻轻地推开门,却见扶杏在一旁指挥着小勇子将一枝腊梅摆的更加好看一些,嘴里还嚷道,“你笨手笨脚的,怎么摆花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的脑子生来干嘛的,你可要仔细点,娘娘以前偏爱这带有淡绿的梅花,摆坏了仔细收拾你!”小勇子嘴里忙不迭地应着,还摸着大寒天里热出来的汗。
我噗嗤一笑,道,“扶杏,你再嚷嚷,可就把小勇子给吓哭了。”
扶杏娇小的身影顿在那里,小勇子的抬起的头也僵硬着,许久,她才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见我和玄渊并肩站在枫翎堂的门口,她揉了揉眼睛,小心道,“可是娘娘回来了?”
我点点头,她哭着往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奴婢就知道,娘娘没有死……呸,不能说这个话,不吉利,奴婢自己掌嘴!”我捉住她的手,哽咽道,“好了,是我不好,是我骗了你们,你们不怪我便是了。”
扶杏捉着我的衣襟,哭的泣不成声的。采荔与小顺子听见热闹,也分忙赶了出来,见了我便手里的锅盆掉了一地,纷纷跪倒在地,满眼含泪的,那场面好不壮观。
我看他们几个都好好的,便含着泪笑道,“谢谢你,玄渊,没有为难他们。”
他似乎也很感触,道,“没办法啊,我天天要往这里跑,谦安那小崽子还得他们照顾,要是为难他们了,连谦安也给我拐走了怎么办?”对了,还有谦安和宝儿呢。我忙将他们一一扶起,道“宝儿呢,怎么没有见她出来?”
扶杏一拍脑袋,道,“娘娘,你瞧我这记性,采荔,去把二皇子抱过来,我去叫绾丝公主。”
两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开去,不一会儿,便见一位模样端正的奶娘抱着一个小小的肉球球出来了,接着便见一阵风刮到了我的面前,那阵风到我面前又停了下来,咬着手指看着我,我低着头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突然她抱住我,大哭道,“娘亲,真的是你么?宝儿好想你啊,他们都骗宝儿说你再也不回来了,他们都是骗子!”
我鼻子酸酸地看着这个长了个的小姑娘,瘦了,出落得更加的漂亮了。我哄道,“就是,他们都是坏人,都骗宝儿。”
宝儿仰起头,亮晶晶的鼻涕泡儿还挂着,便跳开来抱着谦安过来了,道,“娘亲你看,小弟弟。”
我双手颤抖着接过小东西,小东西正睡得香,一到我手上,便似乎感觉到什么似的,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看着我,他长得很像玄渊,唯独那一双眼睛,却像极了我,正乌溜溜地转着,像是要把我看清楚一样,却又哇地一声哭了。
玄渊赶忙把他抱过来,轻轻地拍着他,嘴里嘟嘟囔囔地哄着,不一会儿,小家伙还真的安静了下来。
玄渊无奈地看着我,笑道,“认生了,谁叫你不带他的。”我不服气地扭过头,抱着宝儿道,“那你要谦安,我要宝儿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