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看着他怀中小小的东西,心中不觉柔软起来。我慢慢地靠近玄渊,生怕惊了他怀中的小人儿,小东西正蹬着双腿,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心生怜爱,用指肚摸着他柔软的小脸蛋,他突然伸出小手来攥住了我的手指,口齿不清的喊道,“娘……”
我一愣,抬起头迷糊地看着玄渊,道,“我刚刚是听错了么?他说话了?”玄渊含笑点点头,低头给了谦安一个吻,也是兴奋道,“小家伙这么大了,就是不肯开口说话,原来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话迟呢,原来是在等着你回来啊。”说罢悠悠叹了一口气,笑道,“你早点回来就好了,也免得我担心了。”
我歉疚地看着他,赧然道,“好啦,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便是了。”他的双眼闪耀着光芒,兴奋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说话要是不算数的话,我饶不了你。”
我点点头,心中却感慨万分,我的擅自离去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痛苦,还能得到他的原谅,却是我不敢祈求的。他将我揽在怀里,叹了一口气,将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我只顾低头抚弄他怀中的孩子,只听得他的声音道,“珑儿,你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寻常人家的夫妻?有一儿弄璋,一女弄瓦,这不是莫大的幸福么?”
我深吸一口气,将孩子身上的乳香味吸进,“其实来来回回,争来夺去的,我不过是希望过上这样的日子罢了。”他微微一笑,道,“不远了,最多再等几年,好不好?”我应了一声,见他怀中的小东西依依呀呀地叫起来,照着斜阳未老,打下浅浅的金光在他们父子俩身上,真的是希望,人生能够永远留在这一个时刻,永不褪色。
正嘉十一年三月,帝玄渊纳兵部尚书王礼之女王羽筎为妃,封号珑,赐住枫翎堂。
自玄渊回来之后,便是又病倒了,路途上的奔波劳累让他的体力透支,现在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我将帕子从他的头上摘下,换了另外一条,释将他诊脉的手放下,卷进被窝里,我小声道,“怎么样,情况严重么?”
他摇摇头,示意我上外边说话。我心里一阵担忧,紧随着他往外走去。
“他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当初我不让他去幽宁关,他就不听我的,非要亲自去寻你。舟车劳顿本就极容易消耗体力,现在的情况是更加糟糕了。”
我紧紧地攥着帕子,压抑住心中的害怕,颤声道,“那,他还能支撑多久?”释摇摇头,道,“不好说,你尽量快点找解药吧。”我点点头,可是这么大的后宫,我上哪找解药,莫不是连玄渊都没有办法去找,更何况我?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玄渊,没来由的心中一阵慌乱,虽然我极力告诫自己,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外面一阵喧闹,让我本就浮躁的心更加烦闷,不由招来侍卫斥道,“究竟外面是何人,不知道国主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么?”侍卫惴惴地低着头,道,“回珑妃娘娘,外面是雨婕妤娘娘,听说皇上病了,正带了点心过来。”
雨婕妤,一年不见,已变成了婕妤,听说她生下了一个公主,可是却还是没有封号,只取了小名喊着。她也还是这个性子,冒冒失失的,跟没长大一样。我揉了揉眉角,烦躁得难受,便道,“回去禀了她吧,就说皇上刚喝了药,睡下了,让她晚点再来。”
那侍卫应了一声,忙不迭地下去了。还没等我转身,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蹙着眉回过头,却见一个鲜衣宫装的女子正推搡着走来,我不禁怒从中烧,道,“不是说皇上歇下了么?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待宫装丽人走近了,才认出来是雨婕妤。
我转身走进屋里,淡淡道,“扶杏,把门关上,不许任何人打扰。”
扶杏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将门带上,喧闹声瞬间小了许多。我舒了一口气,却见玄渊已经醒了过来,正皱着眉头看着外面。我忙走过去,关切道,“怎么坐起来了,不好好休息?”
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笑道,“怎么能总是睡着,会睡傻的。外面是谁?”
我替他整理着衣服,道,“是雨婕妤,吵着要进来,我让扶杏拦住了。”许久没有听见他说话,我抬头却见他正定的地看着我,我不由心虚,这个雨婕妤还是他的妃子,我这么把她拦在外面,也没有问他的意见,便道,“怎么了,生气了么?我不过是怕她打扰你休息,现在你醒了,我要不要把她叫进来?”
他捉过我的手,笑道,“怎么会生气呢,我只是心疼,你一回到宫里,便要应付这么多的事情,我怕你厌倦了。”
我拍着他的手坐到一旁道,“放心吧,我不累,只是我要想着方法让你的病赶快好起来。”他摇摇头,示意我扶他到书桌旁坐下,书桌上堆积着大量的奏章,是自他病倒以来还未看完的。我为他揉着肩,叹了一口气道,“身体不好就要休息,还要在这里批阅奏折,担心又累坏了。”
他反手拍着我放在他肩上的手,笑道,“不用担心,我知道分寸的。”我不理他,满怀心事地为他研着磨,见他批阅奏折时,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的眉。他的眉很好看,有一种坚强不屈的意味,我看着好玩,不禁看了许久,却见他回头笑道,“怎么,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被我迷住了?”
我啐了他一口,笑道,“没皮没脸的,就知道夸自己。”他笑着,却又猛烈咳嗽起来,我赶紧过去给他顺着背,一边数落着他不许那么拼命,却一边心疼如刀割一般。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他的衣襟里,滴落到他的手上,他一愣,突然悲戚道,“珑儿,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能够时常看到你,我竟不顾你的感受,就把你强留在我身边。可是,我是真的离不开你啊。”
我拼命地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求你不要再那么伤害自己了。”他靠着椅子,极困倦地闭着眼睛,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可是我放不下啊,一想到黎民百姓的生死存亡,一想到天下的混乱,我就会想,我为什么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上次我病了,我将国事交给我的七弟玄湳管理,可是……”
他痛苦万分地抱着头,“可是,我却看错了他,这么多年以来的感情,我待他始终如弟弟,他却待我如猛兽,只等我一不小心疏漏了,便给我致命的打击。”
我知道他说的是他生病以后,玄湳瞒着他与无岫陈康所干的事,他清醒以后也装作还是没有清醒一样,只是心底的伤感,却是没有人能够体会的。我将他的脑袋抵在我的腹部,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吧,我知道你收了他的权利,这让你很难过,可是你还能怎么办呢?湳王爷这么久以来,都深深的蛰伏着,现在他终于暴露了本性,你应该庆幸才是,不然你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呢。”
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放在我腰上的手,我也只好安慰地拍着他的背,就像个小孩一样。
自玄渊生病以后,玄湳代理国事,便暗中与陈康勾结,想将倾玄的政权夺过来,却没想释的到来让玄渊清醒过来,也正是如此,玄渊才会在这次昏睡之后,却不再将国事交给玄湳处理。
我叹了一口气,为他揉着头,道,“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熬久了不好。”
他点点头,道,“不过你要陪我一起睡。”我看着他狡黠的目光,无奈道,“好皇上,您瞧,现在是大白天,这里是勤政殿,于情于理于时间,都不是我睡觉的地方啊。”
他耍赖地在我的肚子上蹭来蹭去,不依不饶道,“那我不管,我就想睡觉,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睡不着。”
我只好任由他牵着我向床上走去,服侍他脱好外套,看着他期盼的目光,我不禁扶额,从我见他最初的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到现在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
他抱着我的胳膊,安心地躺着,我含笑看着他,道,“怎么,还睡不着?”他点点头,道,“要不你唱首歌给我听吧。”我点着他的额头,笑道,“我才不要,就跟娘亲哄小孩一样,我不唱。”
他晃着我的胳膊,央道,“唱吧,就唱一个。”我无奈点点头,脑中却想起以往我睡不着觉时,母后总是会给我唱一个古老的歌曲,一听便能睡着。我轻轻地哼着那首曲子,许久没有听见玄渊说话,便以为他睡着了,没想我一低头,却见他的眼神定定的盯着远方出神,我不禁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冲我一笑,道,“真好听,这首曲子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你唱的腔调,跟她很像。”
难道说的,可是我的母亲?
我心里一阵膈应,笑道,“难道又让皇上想起哪位老相好的了?”他捏着我的鼻子,玩味道,“怎么了,小丫头,难道还不让我有点过往了?”
我无所谓地摇摇头,摸着痒痒的鼻头,笑道,“怎么可能,您老是皇上,怎么会不让你有过往,要是我每一个人都吃醋,那我不是现在早已经被醋泡死了?”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笑道,“珑儿,我又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我努力地想了想,摇摇头。
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一般,道,“你很像一个人,可是却也不像她,你有你的味道,不像她。”
说完这话,他便沉沉睡去,独留我在那里想着,我的味道是什么,为什么又不像她,我的母亲。
我蹑手蹑脚地起身,为他掖好被角,穿好衣服边往外走去,扶杏还尽忠职守地站在门前看着,就连苍蝇都不让飞进去一只。我拍着她的肩,小声道,“好啦,叫钱多荣来吧,让他小心伺候着,我们先回去。”
扶杏点点头,她知道我是想谦安了,自我没见玄渊的时候,我身边必定是有谦安和宝儿的,本想把他们都带过来,可是玄渊说怕过了病气给他们,我也怕两个小东西吵着玄渊,便也没有带来,只是心里想得紧,不禁偷偷溜回去看两个小东西。
钱多荣迈着小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多谢娘娘照顾皇上了。”我摆摆手,看着钱多荣眼中的担忧,我知他是自小看着玄渊长大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悠着玄渊,心里也不好受啊。
我退去手上的镯子,塞到他的手中,道,“钱公公,这只手镯你先收着。”他赶忙摆手,又急又不敢大声说话,忙道,“娘娘使不得,你这是折煞老奴啊。”我不由分说地将镯子递过去,道,“钱公公,我知你担忧皇上,这只手镯,是我作为晚辈孝敬你的,你一生廉政刚直,不收礼品,这我知道,这就是我代皇上给你的,收着吧。”
他抹了眼角的泪,叹了一声,接过手镯,又笑道,“你这小丫头啊,也罢,不然的话老奴还不知道你怎么跟皇上说呢。”他说笑着,耳朵却听着屋内的动静。“皇上刚躺下去,怕是一时也不会起来,你就注意一下就好。”
他点点头,我便与扶杏往回走去,我脑中想着谦安见我回来时流着口水喊抱抱的样子,便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回去,扶杏知我的想法,掩嘴笑道,“娘娘,您怕是一刻都离不开小皇子啊,那当初……”
她自知口误,忙掩了嘴,我也当做没有听见,当初的事,现在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呢?
待我们回到枫翎堂,却不见宝儿和谦安的身影,原来是影妃将两个小孩带走了。自我回来之后,还没有与影妃见过面,只是不知她突然请两个小东西过去干什么。
我连歇都没有歇,便赶忙催促着往影妃那里赶过去。
我们赶到影妃住处的时候,已过中午了,我饿的饥肠辘辘的,却浑然不知,扶杏给我整理了衣裳,便有宫女领着我们往里面走去。记忆中的装饰依旧没有变化,我心神恍惚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岁月未曾老去一般。
几人穿过游廊,便到了前厅,影妃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个小东西玩耍,我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待到了近旁,才敛了裙裾,道,“影姐姐真是好雅兴,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有没有吵着你?”
她这才看见我来了,把目光依依不舍地挪到我身上,笑道,“原是珑妹妹来了啊,我见着妹妹整天照顾皇上辛苦了,便将两个孩子接过来带着,也给你减少点负担。”
我看她的神情,便知她也是极爱孩子的,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而已。
我走过去,抱起谦安道,“来,谦安,叫影母妃。”谦安的小牙齿在我的手上咬了一口,带着口水丝,含糊道,“影……妃。”影妃笑着硬着,随手抓了一把金瓜子放到他身前的小衣兜里,道,“乖,真乖。”又转过头对我道,“还是听你的话,我教了他一上午,他都没有开过口呢。”
我望着地上铺着的软毛毯,洁白的毛毯上放着许多色彩鲜艳的小玩意儿,连宝儿以前那么惧怕她的,都玩得不亦乐乎,便道,“来,谦安,说多谢影母妃。”谦安低着头,抓着刚刚给他的金瓜子玩得开心,逗了他许久,才小声道,“谢谢……影母……妃”
这一把断断续续的感恩词,影妃乐得合不上嘴。我舒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事便好。
我牵着两个小东西正待离开,却见雨婕妤抱着小公主过来了,她一见我,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便转身去逗奶娘怀里的小公主,我笑着上前道,“雨妹妹也来了啊,正巧我要走了,你们继续啊。”
她点点头,突然又道,“姐姐,不知皇上可好?”
我叹了一口气,道,“这个还不方便透露,妹妹先不要担心了。”她飞快地低下头,却让我看见了她眼中的那一抹恨色。我苦笑一声,也不再管她,自顾自地带着小东西回去。
心中装着玄渊的事,便也不坐轿子,自己慢慢地往枫翎堂去。
慢慢地走到了枫翎堂,却见乔眉正坐在前厅喝着茶,我一愣,有多久没有见这个丫头了,这几天忙这事,都快忘了她了。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我便笑道,“好珑儿,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我摇摇头,笑道,“还是这个样子,大大咧咧的。”她结果我怀里的谦安,逗着他,突然道,“珑儿,你说我的孩子要是没有死的话,现在肯定比谦安还大了,都有两岁了呢。”
我见她眼中的落寞,只好安慰道,“眉儿,没事的,放心吧,还会有孩子的。”她点点头,又把谦安递给奶娘,捏着宝儿的脸,笑道,“我漂亮美丽的小宝儿,这么久不见露母妃,有没有想露母妃啊?”
宝儿皱着笑脸,含糊不清道,“露母妃,你再不松手,我的脸就越来越大了。”眉儿大笑着,将手放下,摸摸她的脸蛋,“小东西,还担心脸蛋变大了,是不是你家染哥哥不喜欢大脸瓜子啊?”
宝儿扭捏着躲到我的身后,笑道,“露母妃最讨厌了,每次都来逗宝儿。”
我见她俩玩的开心,便道,“两个都像小孩子一样,一见面就闹。眉儿,用午膳没,要不要在这里用?”乔眉点点头,夸张地吸了鼻子,笑道,“自从你不在这里,我好久没有尝到采荔的手艺了,这下我可要大饱口福了。”
说罢,她又看着我,许久,才摸着我的鬓角道,“在外面这么久,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我心里酸楚,强笑道,“哪有,不会的,外面的风景很美丽,我只是乐不思蜀了呢。”她摇摇头,但笑不语。我心里却舒了一口气,只道,“眉儿,我知道我走之前你还在怨我,没有及早地把琴傩的面目揭露出来,只是我也不知道……”
她摇摇头,看着窗外道,“那事其实也不怨你,只是我和那个孩子没有缘分而已。上次……我以为你死了,我便所有的怨恨都没有了,现在,我只要你们过得好便是了。”
我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也是不言语,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看着远方出神。
午膳很快传上来,我与乔眉坐在一起吃着,给对方布菜,这个场景仿佛很久以前就有了,只是那时的我们,还真的很年轻。乔眉与我说笑着,可我总感觉她的眼里有着另一种神采,一种我无法预知的神采。
待吃过午饭,还没有来得及哄小家伙休息,便有内监过来请我去勤政殿一趟,说是玄渊刚刚睡醒很不舒服,还呕血了。
一听玄渊的病情恶化,我连谦安都不管了,扔给奶娘便往勤政殿跑去,扶杏在我身后提着东西便紧紧追过来。一路上的风刮的我脸疼,我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只是想着,再快一点,心里慌乱无比,生怕他,就这样离我而去了,永远离我而去。
眼泪夺出眼眶,肆无忌惮地宣泄着我心中的惶恐与不安,玄渊,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许离我而去。
待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勤政殿,还未等得宣见,便急匆匆地走进了殿内,有人忙来忙去的,却不曾注意我,我紧步走了上去,看见明黄的被褥上一抹嫣红的鲜血,不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前道,“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玄渊一见是我来了,忙往边上挪了挪,盖住了那一摊鲜血,我也不顾在场的人,哭着抱住他道,“不是刚刚还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微凉的手摸着我的后背,道,“好了,别跟个小孩子一样了,乖啊,旁边还有这么多人呢,不要哭了,我真的没有事,你不信可以问问云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