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着气将我搂在怀里,“你这么倔强,又是何苦呢?”
我一把推开他,“你要是不喜欢,没人逼着你。我要休息了,你走吧。”他不说话,捉着我的手看我的伤,伤得很深,被划过的地方卷起来,翻着白肉在外面,还往外渗着血,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想替我包扎伤口,我慌忙一档,不要命了,这可是龙袍,谁敢用这个包扎?
他将我的手拿开,“朕说可以,就是可以,看谁敢多嘴。”这下我算是知道,我跟南宫涵那件事,算是过去了,我松了一口气,他将我的头紧紧抵住他的胸膛,他的声音从胸口里传出,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这一刻,他不是帝王,而是一个平常的男子。
除夕之夜就要来临,除了那次“捉奸”事件的小插曲,日子依旧平平静静的,关于除夕的庆祝事项,皇后早就推脱身体不好,而将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影妃处理,自此以后,影妃更是将自己的地位提至无限的高度,连见了皇后都只是象征性地行礼一下,并不行大礼,所有人都道皇后是个好欺负的,当然此事也只能在私底下窃窃私语着,还有人大胆猜测,这风向是否就要变了。
我一向懒得理这些,整天不是逗逗宝儿,就是看看小书,一切,似乎与我无关。
南宫涵又走了,去了枭柔,虽说天寒地冻,枭柔军不敢大举前来进攻,可是必要的防守还是需要的。去了也好,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眼见着风雪愈盛,乔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也不敢到处乱逛了,我怕她闲的无聊,每天带了宝儿去她那里找她,宝儿自从吕染走了之后,也整天闷闷不乐的,掰着手指头数着离七号还有多远,只有在出了枫翎堂的时候,一见路上新鲜的景象,才欢快起来。
我牵着宝儿一路慢慢走着,宝儿天性不怕冷,露着小手在外面接着雪花玩,一溜烟的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有采荔在后面跟着跑,喊着,“小祖宗,你慢点,仔细摔着了。”天天都是如此,我也不去管她们,只和扶杏慢慢地跟在后面。今天的雪似乎小了一点,不是那种鹅毛般的雪,却独有一番滋味。我正想歇一下,待会再走,却听见前面采荔的声音,“奴婢参见影妃娘娘。”
这影妃,自从上次那件事被禁足以后,过了几天才被放出来,自是见了我就恨得牙痒痒,就连茵贵人也连带受到了惩罚,影妃还好,位高权重的,没有人敢奚落她,可是茵贵人就不同了,现在她连影妃的身边都不敢呆下去,弄得她们很没有面子。
我快步上前,行礼道,“嫔妾参见影妃。”
影妃不看我,现在她是得意了,除夕的大部分事宜都由她负责,现在见谁都是拿鼻孔望人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鼻孔确实很好看。她身后的丫鬟倒是有几分面熟,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见面时,被玄渊赐死的茗蓝,难道她们是姐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影妃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南宫将军的表妹啊。”她轻声笑着,面含讥讽,我握着拳头,亦是笑道,“是,影妃娘娘。”
她望着身后的丫鬟道,“茗彤,你说,本宫的表哥为什么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进宫来看本宫呢?本宫可是也想他得紧啊。”她身后的丫鬟上前一步,快速瞟了我一眼,道,“娘娘说笑了,娘娘是名门望族,大家闺秀,自是进宫为妃以后,是不得与男子相见的,就算是老爷,也要经过层层申请,要由皇上批准了,方可垂帘子相见,这个道理,连奴婢都是知道的。”
好一个小小的丫鬟,嘴倒是伶俐,这不直接就说了我是一个不知廉耻不懂规章的女人么?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敢如此说道,影妃可真是够狂的啊。影妃掩嘴一笑,“好你个小蹄子,道理懂得还是不少的。”茗彤低头笑道,“那是,奴婢自小跟着娘娘,且不说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就是做人的道理,奴婢还是知晓的,就是娘娘进宫之时没有跟过来,没想到娘娘竟然还受了如此委屈,是奴婢的不是。”
影妃点点头,“你倒是个体己的。”说罢,也没说让我起身,径自就走了。我心里微怒,这个茗彤是在说我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不如么?气焰如此之盛,我看你要是没有影妃的庇佑,你能死多少回?你的姐妹尚且因为这样的过失受到了惩罚,你可不要太嚣张了。
扶杏见她们走远了,赶紧将我扶起来,地上的冰棱子冻得我打哆嗦,我急忙站起来,看宝儿又跑到哪去了,远远见她们俩在前面跑着,我松了一口气,至少影妃还不敢拿这个长公主怎么样,我苦笑道,“既然她走了,我们也赶快走吧,再过一会儿不去,眉儿又该着急了。”扶杏应了一声,两人加快步伐向眉清阁走去。
一到眉清阁,宝儿已在那里晃着小短腿吃着糕点了,我嗔道,“每天就知道吃这些甜腻的东西,看你吃坏了牙,疼了找谁哭去。”宝儿睨了我一眼,转头对乔眉道,“露母妃,娘亲老是欺负我,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乔眉正喝着茶,一听这话,噗嗤一下笑了,喷得前面满是茶水,枝姬赶忙上去为她顺气,好笑道,“小姐,你又不是小孩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看你以后怎么带孩子。”好一会儿,乔眉才道,“你个小妮子,自己还没有出阁呢,就左一口带孩子右一口当娘亲的,看样子不好好管你,你是嫁不出去了。”枝姬一瞪眼,气道,“我说过了,不要嫁人,不要生小孩,你老是打趣我,我走了,谁来伺候你,就你这脾气,我都嫌你。”
乔眉一乐,眼汪汪地看着我道,“珑儿,你看这丫头,越是无法无天了,你可要帮我好好管管她才是。”我看着这主仆二人甚是有趣,笑道,“我可不敢管,等枝姬也嫌弃死我了,那就难办了。”枝姬一跺脚,跑了出去,只剩下我们俩在屋子里哈哈大笑。
乔眉好笑地看着宝儿道,“你可是不知道,咱们的绾丝公主啊,一大早就来向我诉苦,说是你虐待了她,我就问,是不给她吃饭啊,还是不让她练琴啊,你知道这小丫头说什么么?”我诚实地摇摇头,乔眉乐道,“这小丫头竟然说你不让她吃零食,你说,这么屁大的丫头,怎么就知道那么多啊?”我瞪了宝儿一眼,道,“你是长胆了是不是?敢跑到你露母妃这里告你娘亲的状了是不是?”
宝儿讨好的看着我,笑嘻嘻道,“哪有,宝儿是骗露母妃的糕点吃的,在这吃了,又可以回去再吃一份,多好啊。”我好笑的看着她,道,“眉儿,你看看,小孩不好养啊,希望你肚子里的小东西出来以后,不要像宝儿这样,是一个爱撒谎爱吃零食的坏孩子。”宝儿这下不依了,几步窜到我的怀里,撒娇道,“娘亲,宝儿不是坏孩子,宝儿会好好带弟弟的,宝儿有东西都会给弟弟吃的。”
我把她扯开,塞到椅子上,笑道,“好啦,十张嘴都说不过你的,小机灵鬼。”她吐吐舌头,轻轻地走到乔眉身边,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细语道,“弟弟啊,你赶快出来,出来了,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一副小大人模样,让人忍俊不禁。乔眉的手搭在肚子上,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扶着腰,眼神里充满着慈爱,不管怎么样,那么一个小小的生命孕育在肚子里,本来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我看着她日渐成熟,退掉了之前的青涩与懵懂,心里也是欢喜的。
几人又聊了几句,见天色近午,我站起道,“行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养着,顺顺利利的把我的小宝贝生下来啊。”她挺着肚子看着我,笑道,“行了你,我就不留你了,赶紧回去,路上小心啊。”我应了一声,带着宝儿又往回宫路上。
吃了午饭,我正教宝儿弹琴,觉得心绪一直不太宁静,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便让宝儿自己练着,我寻了一本书在榻上慢慢读着,读了几页,硬是读不下去了,正疑惑间,却见扶杏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她一向沉熟稳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失礼的,我心下正烦躁,不禁训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扶杏一见我,慌忙道,“娘娘,不好了,露修仪,小产了。”
我心一紧,手上的书掉在地上也不知晓,抓住她的手急道,“当真?”大冷天的,扶杏跑得满头是汗,点头道,“是真的,娘娘,我们快去看看吧。”我一下子慌了神,连鞋子都忘了穿了,急忙跑向眉清阁,扶杏在后面提了斗篷和鞋子,一个气地追,平常得用一刻钟才能走到的路程,不过一半的时间,便跑到了,里面很是喧闹,我终于相信了,早上我们还说的那个宝贝,没了。
我踉踉跄跄走了进去,围了一屋子的人,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我不知道,我一把推开外面的,一步一步向她的房间走去,越往里,越有一股血腥味扑鼻,我仍是不敢相信,玄渊在帘子外面等着,里面有御医在诊断。我一见到他,连行礼都顾不上,抓着他的衣袖道,“眉儿怎么了?”他看着我衣裳单薄,鞋袜未着,皱着眉头道,“你这算怎么回事?你不怕着凉么?”我不会打他,一字一句道,“眉儿怎么了?”
影妃此刻也在一旁,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她叱道,“洛贵人,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见着皇上也不行礼了是么?”我一记眼神凌厉地望过去,冷笑道,“影妃娘娘,你可别得理不饶人,皇上都没有说话,你插什么嘴?”她语塞,如玉盘娇媚的面庞涨得粉红,玄渊拂开我的手,面色冷清地看着我,此时,扶杏方气喘吁吁地进来,一见满屋子的主子,倒是不追着我穿鞋子了,急急忙忙跪了下来行礼,玄渊沉声道,“愣着干嘛,还不过来伺候你的主子?”
她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我依旧两眼紧盯着帘子里面,生怕里面的御医走出来,道,“孩子保不住了。”一会儿,掀帘子出来了御医,是一直为乔眉保胎的陈御医,我与他见过几次,但不是很熟悉。他眉眼间带着凝色,张口一吐,果然是那几个字,“孩子保不住了。”我慌忙问道,“那大人呢,大人怎么样了?”
御医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对着玄渊,请求指示。玄渊示意,御医方道,“大人还好,只是精神上有点受刺激,调理一下便好了。”大人还好,就好。
玄渊道,“大家没什么事,就散了吧。”所有的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里来得,现在说了,孩子保不住了,自然没有什么看头,都意兴阑珊的退下了,我握着拳头,咬着牙看她们“扫兴”而归,此刻才觉得,脚上的寒气逼人,不知是心先冷的,还是脚先冷的。玄渊叹了一口气,毕竟他子嗣稀薄,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乔眉怀孕以来,各种赏赐都没有少过,现在这孩子说没有就没有了,他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我看着一旁傻愣愣的枝姬,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连眼神都是呆滞无光的。遂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枝姬一见是我,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道,“娘娘,枝姬也不知道啊,午饭过后,我家娘娘说她肚子涨得慌,想出去走走,正好那时,我手里有点事还没有做完,我见琴傩闲着,便叫琴傩陪着她一起出去走走,没想到回来便是这个样子了。”我眯着眼,眼里散发着寒气,又是琴傩?
此刻琴傩正跪在一旁,低声抽泣着,眼睛已经哭肿了,不过更有一番梨花带雨的妖娆。我掀开帘子,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乔眉,心里更是怒火中烧,玄渊叹了一口气,对乔眉道,“爱妃好好休养,等你气色好些了,朕再来看你。”
我气结,人家都这样了,你还说出这样的话,我冷冷道,“那琴傩呢?她失职了,难道不给处置么?”琴傩一听这话,身体瑟瑟发抖着,抬着一双泪眼看着玄渊,玄渊走近几步,琴傩扯着他的衣服道,“皇上,奴婢知错,这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请皇上责罚奴婢吧。”她的眼角有一颗浅浅的痣,一仰头,那颗痣便更加清晰的露了出来,清纯中又显得格外妖娆。
玄渊愣了一下,道,“你叫什么名字?”“奴婢琴傩。”“这个名字,是谁取得?”“回皇上,奴婢的父亲取的。”
两人一问一答,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感到不妙,这玄渊,难道不准备治她的罪了么?果然,玄渊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你保护主子不力,罚你一年俸禄,杖责十下。”这样的惩罚,显然轻的不能再轻了,这可是一个龙子啊,怎么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就淡过去了?我冷眼看着琴傩,她的神态,倒是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见玄渊已走出眉清阁,我忙向床上的人儿跑去,她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气,整个人就去同一只瓷娃娃般空灵,就像抓不住的空气一般,我颤抖地坐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她很虚弱,只是静静地躺着,就如同睡着了一般。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上,她缓缓的睁开眼,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般扑闪扑闪的,她的意识很空洞,双手习惯性地抚上肚子,那里已经是平平的了,就如四个月以前。
她的双目开始变得狰狞起来,红着眼道,“我的孩子呢?”
我摇着头不敢说话,她挣扎着坐起来,再次问道,“好珑儿,你告诉我,我的孩子去哪里了?”
我只好安慰道,“眉儿,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以后还会有的,会有的,不要激动。”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发疯似的要下床找孩子,非说孩子被藏起来了,我上前相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现在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忙叫道,“扶杏,快来帮我。”
扶杏本在外面的帘子后面等着我,一听见里面有动静,慌忙跑进来,两人合伙才将她止住,她一安定下来,便缩在我的怀里颤抖着,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遍遍问道,“珑儿,我的孩子没有死,对吧?没有死。”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那个孩子在她的腹中已有四个月了啊,一点点的,感受着他长大,一点点的,心里的欣喜化作一抹慈爱的目光,可是,孩子,就这么去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她,生怕她一不留神,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就如那孩子一般。
许久,我方道,“扶杏,将琴傩请进来。”
琴傩此刻依旧跪在外面,许是跪太久了,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她一听见我召唤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扑腾一下跪倒道,“娘娘,是奴婢错了,请娘娘责罚奴婢吧。”乔眉摇摇头,“是我自己贪玩,非要去摘那花的,怎么管你的事呢?”
大雪天里怎么会有花?
我看着琴傩,她小心地看了乔眉一眼,又低下头,“琴傩,你说与本宫听听,是怎么一回事?”琴傩低声道,“回娘娘,我家主子饭后说想出去走走,所以奴婢就陪着主子在外面散了会步,走了不远,主子见有一朵红花长得漂亮,所以想去采摘,结果……”
我一挑眉,“你个做奴婢的不去帮忙,明知道你家主子怀着身孕,还让她自己去摘,你是何居心?”她一抖,道,“娘娘,是奴婢的错,你怎么罚奴婢都行,可是奴婢真的没有害主子的意思啊,请娘娘明鉴。”她重重地磕着头,我听得心烦,摆手让她停下来,只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上已经有点点血丝了,印着肌肤胜雪,更显得楚楚可怜。
我沉声道,“皇上知道这事了么?”她乖巧地点点头,我不禁怒火中烧,明知道这件事是琴傩的责任,可是居然只是那么轻巧的一下责罚就过了?乔眉闹了一阵,在我怀里已经睡着了,只是身体犹不自主得发抖,我心一软,唤上枝姬,将她放回床上,我看了琴傩一眼,示意她跟我出来,琴傩跟在我后面亦步亦趋,我心里烦,没有好颜色给她,厉声道,“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花朵的?”
琴傩一顿,道,“奴婢想不起来了。”
我愈是生气,愈是能冷静下来,我冷笑道,“哦?想不起来了?你别以为皇上不罚你,本宫也就不能罚你,你一个小小的奴婢,本宫还是有权利处置的。”她身子微微抖了一下,道,“奴婢想起来了,请娘娘随奴婢来。”
我跟着她慢慢走着,不一会儿,便见路的一旁有一朵红色的花正妖娆盛开着,在这冰天雪地一片莹白里显得格外耀眼,乔眉颇喜欢红色的东西,看了一冬天的素净,必是会想要摘得这一朵花的,我见她眼里不见一丝慌乱,难道是我猜错了?我缓缓上前走了几步,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只好作罢,我冷声道,“你听着,不要跟本宫耍什么花样,后果你自己清楚,还有,本宫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小心一点。”
不要徒劳给自己留下什么把柄,既然玄渊都对她网开一面了,我除非有更大的事由去惩治她,不然我做什么都会被抓住手脚,反而帮不到乔眉什么忙。她的身姿在这寒风中尤为楚楚动人,我心里一阵厌烦,摆手道,“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要是你再惹出什么事来,休怪本宫手下无情,到时候,便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她应了一声,瑟瑟告退,我始终想不明白,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经,可是,是什么地方呢?
一路慢慢想着,我一拍脑袋,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琴傩太镇定了,一点慌乱的神色都看不出来,没有不正常的,才是最不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