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硬着头皮道,“张副将说的也是,在下孟浪了。”说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往那里一站,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不再多言。
南宫涵略一思忖,道,“此计未尝不可,我们可以开城门恭候他们进来,然后在平川谷这里设下埋伏,只要他们敢进来,我们便只能全力出击,方可抵御一阵。”平川谷是过安门之后的一个小小的山谷,这里树木繁茂,藏个几万人没有问题,但若是无岫军真攻打进来的话,只有在这个地方,是最容易发起反攻的。
几人沉吟一阵,只好道,“那就这样吧。”张副将冷哼一声,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舒了一口气,我在赌,赌释能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皇宫,再让玄渊清醒过来,力挽狂澜。一想到玄渊此刻或许还在被病痛折磨着,我的心像在滴血一般疼痛,我只期盼,你没有事。
号角在天边响起,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一见晚晚正跨马往安门赶去,我忙把她拉下来,道,“你不要命了么?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往那里跑做什么?”她不顾我的劝阻,执意上马道,“姐,这种情况下,我哥定是会与兄弟们一起去征战的,我怎么会惧怕?”她仰脸一笑,眼中尽是一股自信的骄傲,我的心微微一动,又想起那个憨憨的小男孩,只道,“刀剑无眼,你今日若是伤着了,下次我便不再放你出去。”
她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便往前飞跑而去,只留下一阵翻起的雪土。我暗自提了心,见他们都走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只好劝慰自己道,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战场上的情况不由而知,我只觉着日子过得慢,总觉得他们该回来了,却只不过过了一炷香功夫。我站在军营前徘徊着,站岗的士兵知我是南宫涵的表弟,心有不忍,道,“公子,你就先回去歇着吧,南宫将军定能大获全胜的。”
我摇摇头,南宫涵来幽宁关不久,定是没有自己的心腹,除了我从玄云军带来的王寅,还有他从朱翎山那边带过来的几人充当他的亲卫,剩余的人,都是幽宁关的士兵,且不说张副将的不服表现在明里,其他的副将们,有几个是真心敬他的?不过是官大一级罢了。
终于,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我心下激动,忙往那边看去,一张大大的旗帜上面,绣着滚银边的“南宫”二字,我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笑道,“果然平安回来了。”马蹄声滚滚而至,我正待上前,却猛不丁地听见骆唯道,“珑儿这么心急啊?”
我吓了一跳,见骆唯正抱着手臂看着我,笑嘻嘻的,我想着这几天没有见他,便不悦道,“没想到骆兄弟可是成了大忙人了,这几日几日的,还能不见了踪影。”他摸了摸鼻子,凑过来道,“难道珑儿不问问我这几天去哪了么?”我白了他一眼,鬼才知道呢,不打一声招呼就跑的远,还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回来,当这里是集市?
他见我没有问下去的意思,便笑道,“我这几日去打听了一件事,你猜怎么着,为什么援兵迟迟未到?”我的心咯噔一下,我自是猜到了,却不敢说出口,便小心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摇了摇脑袋,想与我卖一个关子,哪知我不理会他,只好悻悻道,“我出去了一趟,打听了消息,道是咱们国主的身子不行了,现在摄政的,是七王爷湳王爷。”我心里一顿,虽知是这个原因,可是亲耳听别人说起,心中也是一阵刺痛,为什么,玄渊你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难道就任由自己一直堕落下去?玄湳是你的兄弟,是玉妃的骨肉没错,可是你就不能提防一下他人么?
嘴里骂着,心里却一直想着他虽然是大多时候冷酷无情,而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却是有十分信任的。骆唯见我神情不对,忙道,“珑儿,你没事吧?”我回过身来,见南宫涵的军队已经来到跟前,便收起心思道,“没事,谢谢你的打探,不过,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打听这些消息呢?”他摸了摸鼻子,笑道,“秘密。”
前面的士兵列了阵一字回营,南宫涵见我还在军营前等着,便跃下马,上前道,“怎么还在外面等着,天气多冷啊。”我摇摇头,忙问道,“情况怎么样?”
他笑了笑,道,“还是珑儿的计谋好,无岫的军队果然没敢上前一分,只在安门前面徘徊了一阵,便走了。”我舒了一口气,只点点头,他身后的副将见我也没有了当初的不屑,刘胡子哈哈大笑道,“李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好主意。”
我面上笑着,心里却在腹诽,这一把我是赌赢了,要是赌输了,看这还会这么看我。
南宫涵摆了摆手,笑道,“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我们要应对的,估计是一场硬战。”大家欢呼了一阵,也就各自散了,看来这次战争的胜利,给他们带来了斗志,这样保持下去才是好的。
我跟着南宫涵走进了他的营帐,骆唯看了看,见我没有邀请他,便也转头走了。南宫涵看着他的背影道,“他这几天去哪了?”我摇摇头,“他说他是去打探为什么没有援军来了,我不太相信,总觉着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南宫涵点点头,蹙眉道,“好吧,他现在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就由着他去吧,只是多加防范未尝不可。”我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
回到营帐,晚晚正在一边等着我,兴奋道,“姐,我觉得战争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嘛,我现在还兴奋着呢。”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笑道,“那你这次上战场,有没有见到血腥?有没有见到死人?”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是见过的,当初在出云城,我就是杀了吕小四,才会逃到倾玄,不见着这种场面,你永远不会想象出来,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消失的感觉,是人,就有求生的权利,当初吕小四被李陌一剑割了喉,他那种绝望地眼神与不甘地信念,每每浮现在我眼前时,都能惊起我一身冷汗。
我看了她一眼,道,“这些话,当是你见过血腥之后,才能说出来的。”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道,“姐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一愣,释也走了十来天了,也没有个音讯,只好道,“不知道呢,等等吧。”她应了一声,失望地点了点头,望着帐篷发呆。
我正要走出去透透气,却见号角吹得震耳响,我忙抓住一个跑的匆忙的小兵文发生什么事了,那小兵急忙道,“李公子有所不知,咱们军营里出了奸细,透露了没有援兵这一消息,无岫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响,怎么会这样?是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的?我稳了稳心神,忙向南宫涵的帐篷走去。早上与南宫涵见面,他还是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现在却是愁云惨淡。他见我来了,面色凝重道,“珑儿,这下无岫是来真的了,你听着,我让陌叔带着你与锦辰还有尹殇,晚晚一起走,不要留在这里了,这里很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攻陷了,你们越早走,越快走越好。”
心中有一股暖流划过,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了,还为我考虑的这么周全,便道,“他们走可以,我留下来陪你,毕竟,把你推向这里的人,是我。”他笑着,刮了我的鼻子,道,“我生来是南宫家的人,定是死也要为你们服务的,谁叫我没有投好胎呢?”
我脸一热,见周围没有人,方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叫你投胎到这里的。”他爽朗一笑,道,“好了,你快与陌叔走吧,晚了,我连死了都不会安心。”他的笑,多少有点英雄末路的沧桑感,我听得心里悲凉,便硬着头皮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们。”
他眉毛一蹙,怒道,“说了让你们走,你就走,你若是再这样,我怎么安心上战场,就连死,你都不让我死的安心,是么?”我正欲说话,突闻帐外有士兵报道,“将军,请出征。”
我索性闭了眼睛,装泥塑在一旁立着,他见我没有走的意思,便一跺脚,道,“反正你不走,陌叔也会把你绑走的,你就放心吧。”竟像是赌气一般说出这样的话,我心里一乐,也不说话,就在那里站着,我不禁开始佩服起我自己来了,在这么万分火急的情况下,我还乐得出来,见他走出营帐,我才探出脑袋喊道,“将军,注意安全哦。”
他刚跨上马背,一听我这话,顿了一下,恨恨地回过头来看我,那眼神,却是像要将我印入他的心,他的灵魂一般,充满着诀别与不舍。我的心猛地被刺痛了,勉强笑了笑,便缩回他的营帐,暗自垂泪。
正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倾玄军队与无岫军队在幽宁关对决,五万决战二十万,敌我兵力悬殊。毫无意外的,无岫军队即将宣告胜利。
我缩在军营里,不敢出去见这一片惨淡的景象。陌叔与锦辰尹殇晚晚都上了战场,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遣了小兵送我出关,被我一把回绝了,小兵不敢忤逆我,只好作罢。
我正收拾好心情,准备在无岫军队入侵幽宁关时,来一个痛快地自裁,没想留下守营的士兵,却带了一个好消息,倾玄的援军终于到了!
我踉跄着往外跑着,却见一股烟尘急匆匆地跑来,为首的人,却看上去很是面熟。我抓住前来送信的小兵问道,“带兵前来的是何人?带了多少兵力过来?”小兵开心惨了,笑道,“带兵来的是一位叫尹晨风的将军,此次带来了十五万兵马,一部分正向安门去了,还有一部分是来守营的。”
尹晨风?这个名字听着也好耳熟啊。心理来不及细想,便道,“去了安门多少人,南宫将军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小兵一听南宫涵,便垮了脸,道,“小的也不知,听说南宫将军那边情况极不好,派去打听消息的士兵,都没有回来的。”
我的心一沉,忙道,“给我备马,我去瞧瞧。”那小兵见了我,聂聂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一咬牙,将马备了,我摸着这匹高头大马,来军营这么久,是学了一些的,不过就是没有怎么骑过罢了,我一夹马背,马儿吸溜叫着,变往前撒了丫子往前跑去。
一到战场,我便吸了一口冷气,这简直是人间地狱啊,到处都充斥着一股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刺激着我的胃,我蹲下身子干呕着,却见旁边有一只残破的手,正微卷着手指,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我冷了心,牵着马慢慢往前面走去。安门还没有失陷,便是万幸的了。我舒了一口气,前面厮杀着正惨烈,时不时有人喊着,那是生命最后的呼声,我躲在土丘后面,见着这一切。
我的眼睛不断的扫视着周围,却没有发现南宫涵的影子,我皱了皱眉头,正待走出去,却见一个人被甩到这边来,我吓了一跳,还是躲在土丘后面比较安全,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在血与雾交融的战场,已经是找不出任何一片净土了。由于是靠近晚上了,可以看见的东西很少。
我呵了一口气,搓了搓冻麻了的双手,看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援军已经到了,双方势均力敌,正是厮杀地起劲的时候。我睁大了双眼看着,其实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有战争,一旦有了战争,便有了死亡,难道为了所谓的野心与抱负,就要牺牲别人的信命么?每个人生来不都是一样的,为了自己的信仰活着,那执权者有什么权利,为了自己的一方土地,而去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
人,本来就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你不像我,我也不像他。
正想着,却见大批军队归来,看着依旧飘扬的绣着“南宫”的旗帜,我的心安定下来,还好,总算是都回来了。等他们快要到跟前了,我才忙跃上马背,穿着这一身倾玄军的士兵服,还真不舒服,重重的压在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策马奔了过去,为首的士兵一件是自家军队的人,也放慢了步伐,示意我过去。我屁颠儿地跑了过去,却发现一种奇怪的氛围弥漫着,奇怪,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夹紧了马腹,往前又走了几步,却没见本是该坐在马上的南宫涵。
我的心一沉,忙抓住一个小兵,喝道,“南宫将军呢?他去哪了?”
小兵昏了头,没有认出我,也怒道,“南宫将军正受着伤,你急什么?还不赶紧让路让将军回去治疗!”我一听这话,一个踉跄差点栽下马背,那个小兵这才慌了神,道,“对不起,李公子,我刚刚没有认出你来,你不要着急,南宫将军还有一口气在呢,不过得赶快回营救治。”
我的脑子里完全没有了其他的想法,没有听见小兵在说什么,只是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心里只在想,南宫涵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不然的话,他是不会不在军队中压阵的,他伤到哪了?现在在哪?
一连串问题在我的脑海中蹦出来,我挥开小兵的手,往后面走去。
南宫涵正昏睡着,躺在一张简易的担架上,脸色苍白,发着冷汗。李陌正在旁边看着,我腿一软,李陌赶紧扶住我,我哑声道,“陌叔,南宫涵他怎么样了?”李陌叹了一口气,道,“血是止住了,不过那一箭从左胸穿过,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心脏,昏迷不醒着,得赶紧回去救治。”
我吸了一口气,抹掉眼泪,道,“那我们事不宜迟,赶紧回吧。”李陌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我眼神坚定道,“放心吧,我没事,南宫涵的命硬着呢,不会就这么死的,他说过,会活着回来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军营,早有士兵在一边等着欢呼庆祝了,我心中不豫,担心人太多,会影响南宫涵的伤势,便与李陌两人商量,直接将他抬回帐篷,再找军医前来医治。
不一会儿,军医便急匆匆地赶了来,二话没说,将南宫涵的甲胄卸了,撩起衣服,便撕了开来,露出血淋淋的胸膛,我吸了一口气,老军医却跟没事人一样,喝了一口酒,噗地一下全喷伤口上了,南宫涵闷哼了一声,脸上的冷汗却越来越多,抓着我的衣服的手,也是青筋暴起。我急了,道,“老军医,这样行不行?不会很疼么?”
他睨了我一眼,道,“你个小女娃娃懂什么?我鬼老头救下的伤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能不能治,我说了算,就算是阎王爷要他,我想治,也没有治不了的。”我一惊,见旁边没有他人,老军医刚刚叫我女娃娃,可是我女子的身份从没有暴露过,他一眼就能看出,真是厉害。
我讪讪道,“那就劳烦老军医了。”他哼了一声,我看了李陌一眼,他也同样惊奇着。我取了软木塞在南宫涵的嘴里,怕他一下没忍住疼,将舌头给咬了,鬼老瞟了我一眼,赞赏地点了点头。道,“我要开始拔了。”
话音还没有落,他一个用力,将南宫涵胸口的箭拔了出来,血立刻涌了出来,他随手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便止住了血,我不禁暗暗称奇,他的手法很是奇特,接着,他从行医箱里掏出一瓶黑乎乎的药,倒在伤口上,嘟囔道,“这伤口险险擦着心脏过去了,要是再偏一寸,莫说是大罗神仙,就是连我鬼老头,都救不了了。”
我没心思听他废话,紧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啊?”鬼老头喝了一口酒,摇摇晃晃道,“看天意了,鬼老头救的是命,不是心。”说罢,紧几步走了出去,倒将我和李陌晾在了帐篷里。
我摇摇头,苦笑道,“真不知道他嘴里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李陌若有所思地盯着帐篷门口,道,“这人不简单。”
我叹了一口气,见那么一个铁铮铮的汉子被伤口折磨成这个样子,便问道,“陌叔,南宫涵是怎么受的伤?”他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敌方有一个臂力过人的人,刚开战没多久,便一支冷箭射了过来,南宫涵也是个硬汉,为了不动摇军心,硬是挺着,等援军来了,才昏厥过去,后来我方与敌方厮杀了一场,他们见我们人多了,萌生退意,我们才能回来。”
我叹了一口气,道,“但愿他能快点醒过来吧。”李陌点点头,又道,“那几个孩子刚刚上的战场,第一次见着这么血腥的场面,想是现在都呆愣着呢,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安慰一下他们吧。”我点点头,向帐外走去。
我掀开我的帐篷,见几个孩子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见我来了,也没有反应过来,两个男孩子还好,就是晚晚还在无声地啜泣着,时不时压抑着声音,瑟瑟发抖。我叹了一口气,她再怎么样要强,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娃啊。
尹殇见我来了,忙要起来,我点头示意了他,便坐到晚晚跟前,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她一个颤抖,抬眼见是我,把头又埋得更低了,我柔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应了一声,突然抱住我,哭道,“姐,我真的没想杀人的,你知道么?我听见刀剑刺入人体的声音,就像是刺入我自己身体一般,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冰凉的感觉,是剥开肉,深入骨髓的声音。”我抚摸着她的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还沾着血迹,我见尹殇与锦辰还在一旁发呆,便叹了一口气,将他们两人揽着,希望能给他们一点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