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锦辰和尹殇是男孩子,还好一点,只是瑟瑟缩在一旁发抖。
李陌挑了帘子进来,道,“珑儿,朝廷派来的尹将军来了,你还是去见一下比较好吧。”我一愣,倒是忘了这茬,这尹晨风,我倒是还见过一次,只好道,“知道了,陌叔,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到。”
两个小男子汉一听援军的首领来了,也忙说要去感谢一下他,要不是没有尹将军,估计他们俩也就会光荣的战死沙场了。
我给他们整理了一下衣裳,便一同向外面走去。尹晨风现在在南宫涵的帐篷里探病,带我们挑帘进去时,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由于是背着阳光,他微微地眯了一下眼,倒是没有多大变化。
我正待上前时,尹殇却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不想进去。我不禁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他摇了摇头,硬着头皮往里面走了几步。
尹晨风本来眯着的眼骤然睁大了,赶忙几步上前,我正以为他已经认出我来了,没想到他却是往我旁边走了过去,一把捉住尹殇的肩膀,似是很激动的样子。我头皮一阵发麻,什么情况?
尹晨风声音激动道,“四弟,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四弟?这下该轮到我在想,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尹殇把脸撇到一边,冷漠道,“尹将军,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尹晨风仍旧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完全没有理会尹殇的冷漠,兴奋道,“怎么会认错,你家大哥难道是吃素的不成?四弟,我可算找到你了,你知道么,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
尹殇把他的手挥开,怒道,“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有身份有地位的哥哥?对不起,小子高攀不起!”说罢,往帐外跑去。尹晨风想跟着一起出去,可是见我们几个还在一边看着他,只好恢复了往日的儒雅,将手往后一背,道,“抱歉,本将失礼了。”
他只顾低着头往军营里面扎去,我们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连头脑都摸不清楚。
倒是李陌最先反应过来,沉声道,“无妨,只是主将现在是否需要平复一下情绪?”他摇摇头,看了我一眼,疑惑道,“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熟,不知道我们是否见过?”我硬着头皮,道,“将军认错人了吧?小子哪有机会得见将军?”
他想是还没有从“找到弟弟”的激动心情中平复过来,只应了一声,便往里面走去。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端着杯子却又没有喝一口茶水,抬头道,“刚刚那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锦辰却是不管那么多的,答道,“回将军,他叫尹殇。”
“尹殇?好一个殇啊,四弟,难道你很我们,竟然到如斯地步?”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复又问道,“你们是怎么相识的?”锦辰又把事情的原原本本给抖了出来,见尹晨风的脸色越来越不豫,我可算知道,原来这一切竟不是假的了。
尹晨风起身,一揖到底,道,“多谢各位照顾我家四弟这么久,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们赶忙摆手,他叹了一口气,回过神道,“实在不好意思,本是大家来看南宫将军的,现在倒像是来听我唠家常了,只希望南宫将军快点好起来吧,我终归只是一个读书人,带军打仗一事,还是要南宫将军才行啊。”
我看了看昏迷的南宫涵,恐怕,还得一阵子才能继续领兵了。
南宫涵这一昏迷,整个军营便乱了阵脚,就连平常见了我吹胡子瞪眼的张副将,此刻都垂头丧气的,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这没有主将,便失去了主心骨啊。
我撩开帘子,拧了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他就那样闭着眼睛躺着,神情恬淡而安静,就像在睡觉一般,只有那苍白的脸色和发白的嘴唇说明他此刻不在睡觉。他的面容倦了。
我见他身上左胸前那一抹嫣红,即使隔着衣服,也渗透着血丝,一定很疼吧,这大冷天的,伤口恢复得慢,让人更加受罪。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好好睡上一觉了?我不知道,反正从我来到军营以后,就没有见他睡到过日头升起,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有时候不禁在想,我到底有什么权利,来让他们为我如此卖命?为了所谓的复国?为了所谓的强民?我不知道。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喃喃的声音响起。我心下欣喜,忙凑上去听他在说什么,他却只是来来回回只有几个字,“珑儿……珑儿……”我心里一顿,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为什么,你要对我如此情重?我拿什么来偿还你的爱意?
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水,我忙去将鬼老头找来。鬼老头晃着个酒葫芦,一步三颠地走了进来,看了南宫涵的气色,随口道,“你这个女娃子,这小子不是好了么,还拖我鬼老头过来干嘛?就是你太在意这小子了,害的老头我也神经兮兮的。”我一愣,道,“他已经好了?那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他睨了我一眼,道,“至于醒不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可就得看他自己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好道,“那麻烦鬼爷爷了。”他哼着小曲,也不看我,慢慢地踱出帐篷。我苦笑一声,这鬼老头性子不羁,只好看天意了。
我正准备打了帘子出去,却见几个副将匆匆赶了过来,我心里疑惑,自从南宫涵受伤以后,他们连按时点卯都不来了,此刻来干什么?
刘胡子一见我,闷着头道,“李公子,南宫将军醒了么?”我一皱眉头,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南宫将军此刻正昏睡着,怕是无法接见你们了。”刘胡子大嗓门一嚷,道,“将军怎么还没有醒过来?完了,这下可真完了。”
张副将看了一下刘胡子,只好道,“李公子有所不知,我倾玄东面受敌了!”
我心一惊,忙问道,“东面不是临海么?怎么会受敌?”
刘胡子苦着一张脸,叹道,“可不是嘛,本来就想着东面临着海,所以防备力量松了一些,没想到陈康着实卑鄙,居然派了船只天海,从东靳湾登陆,防不可防啊。”
我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那林允林将军呢?他难道坐视不管么?”
刘胡子和几个副将脸色霎时间变的莫名其妙起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当初我让南宫涵来倾玄的时候,就是想着借助林允的居功自傲,让玄渊有种功高盖主的错觉,以至于求贤若渴之心,来让南宫涵顺利地接管赤峡谷事宜的。但是,这么多天以来,没有援军相助,就连最初驻守在幽宁关的十万精兵也去了五万,若是林允真的有救国之心,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幽宁即将失陷而无动于衷了。
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
林允已经倒向敌对的一边,暂不知是玄湳还是其他人。那这样一来,倾玄可真就岌岌可危了。
我看了一眼帐内,无奈道,“那几位将军,我也没有办法了,南宫将军到现在还没有醒,现在主将是尹将军,你们怎么没有去问问他?”
刘胡子往地上唾了口唾沫,道,“那小书生,嘴上的毛还没有长全呢,长得白白嫩嫩的,会打仗才怪,我可不希望让弟兄们把命都给他搭进去。”我极度无语,他们看人还是看长得有没有点威震沙场的气势啊?
我把眉毛一挑,道,“胡闹,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就不请教将军么?再怎么说,他现在就是主将,难道你们还想临阵易帜?”张副将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有刘副将满不在乎地看着天空,像是有什么鸟儿飞过一样。
我一甩袖子,沉声道,“大家都跟我来,看看尹将军是怎么看的,再议论也不迟。”
因着这几次打仗,我给出了几个主意,所以南宫涵昏迷以后,大家倒是开始听从我的建议了。我们几人浩浩荡荡地往尹晨风的住处过去,没想却扑了个空。我看着里面空荡荡的,不禁怒从中来,问门口的守卫,原来是跑到尹殇的帐营里去了。
我不豫地又到尹殇帐篷,却见尹晨风跑了出来,慌慌张张的。我忙拉住他,喝道,“尹将军,冷静一点!”他一见是我,便像抓到救星一样,道,“李公子,你知道我四弟去哪了么?”
我见他还一副失魂落魄地样子,不禁一巴掌甩了过去,怒道,“尹将军,大敌当前,请保持冷静!”
他这下算是被我打醒了,捂着脸,看着后面的一大片人群,动了动嘴唇。我屈膝跪下,道,“在下刚刚失礼了,在下虽在军营里没有一官半职,可是却不该以下犯上,请将军以军法处置。”
尹晨风苦笑着,将我扶起,道,“是本将失职了,这一巴掌打得好。”
我当下即道,“我倾玄东面受敌,具体情况帐内详谈。”他点点头,大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身后一列副将也进步跟随者。
待我们将情况都说与他听,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当初来这里的时候,皇上的身体状况已是相当危急了。”我身形微晃,虽然猜到是这个接过,可是听他一说出口,依旧接受不了。玄渊,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不过数月,为何情况危急至此?
我沉声道,“那劳烦尹将军将宫内情况详细说一遍吧。”
他点点头,道,“自从当今圣上的宠妃洛贵妃仙逝后,圣上的心情一直很低沉,整天都是抱着小皇子坐在洛贵妃生前居住的宫殿内日日苦思,后来许是相思成疾,几月前病倒了,宫中的大权都交予了湳王爷掌管,湳王爷代理国事……”他微微一顿,小声道,“湳王爷趁着圣上体弱不堪,开始渐渐的接手国事,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一般。”
“这次的科举考试,在下不才,博得头筹,哪知在进宫殿试的时候,听闻圣上被一位云神医给医治好了许多,遂亲自主持了殿试的相关事宜。哎,只是我之前福泽深厚,与皇上有过一面之缘,却因一些事宜冒犯了太岁,皇上一见是我,便将我派遣到这幽宁关来,戍边杀敌。”
我一听便知是那日我与玄渊出宫之时,曾与尹晨风相遇一事,没想到玄渊竟这般糊涂,为了怄气,竟将戍边之事,交予一个不谙阵法的书生。于是道,“尹将军莫不是糊涂了,皇上将你派遣至边疆,乃是看重了将军的军事天赋,可是为了私人之怨?尹将军休得再这样说了。”
尹晨风神色一凛,低头道,“李公子说的对,是我糊涂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守住幽宁关,且将东海之敌制止。”
我又道,“那现在皇上身体状况如何?”他思忖了一会儿,道,“自从云神医诊治之后,皇上的身体倒是好了许多,我出发前还听说他现在可以批阅奏折了。”我点点头,对张副将道,“张副将,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可以么?”
张副将一拱手道,“李公子但说无妨。”
“既然现在皇上身体无碍了,那朝政之事我们便大可不必再担心了。我想让你陪我到无岫军队走一趟。”
张副将面有疑色,道,“去无岫?这样不好吧,毕竟现在正是开战时期,万一去了,恐有危险。”我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尹将军是要主持大局的,南宫将军又昏迷不醒,刘副将太过冲动,现在只有你,能陪我去走一遭了。”
他点点头,沉声道,“既然李公子如此看得起在下,那么在下便陪李公子走一趟吧。”
我点点头,道,“现在的情形来看,请尹将军不要轻举妄动,先等我们回来再作商议。”我又一顿,道,“若是我们回不来了,鬼老头说南宫将军就这几天会醒过来,那请尹将军去找一下鬼老头,让他快点好起来再商议吧。”尹晨风面色一肃,道,“那如此,就有劳李公子了。”
我掀开帐营,眯着眼看了看这银装素裹的天地,只在心里道,“玄渊,我能不能为你守住这片疆土,就看这一举了。”
天地肃杀,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这纯白的雪花,竟将往日厮杀的鲜血掩埋,不见丝毫锈红。我与张副将两人慢慢在雪中行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极缓慢,我歉然道,“对不住了,张副将,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我还将你拉进来。”
他摇摇头,道,“李公子,先前我对你有一些误解,认为你年纪轻轻,不识大体,可是后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看到了你的真才实学,你的智谋,是丝毫不比我们这些常年厮战沙场的人弱的。能与你共事,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微微一笑,道,“张副将过奖了,不过我是仗着自己鬼点子多而已,先前的主意,我现在想想就觉得后怕,着实是太过孟浪了。”
两人正说着,便来到了无岫的城墙下面,有士兵在城楼上高喊道,“楼下的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早有弓箭手取了箭在一旁候着,若是我们说错一句话,便将我们乱箭射死。
我拱手扬声道,“来往不杀使者。劳烦这位军爷通知一下你们的将军,就说倾玄的人有事情相商。”他一愣,想不到会有倾玄的人来自投罗网,大声喊道,“那请稍等,待我去通报一声。”
我与张副将对视一笑,颇有一种大丈夫一去不归的豪情壮志在里面。
不一会儿,厚重的城门吱呀地打开了,伴随着两排整齐的士兵警戒地拿着长戟在一旁候着,出来了一位年纪尚轻的人,高坐在椅子上,桀骜道,“原来是倾玄来的使者,怎么,难道想投降么?”
我微微一笑,道,“投降尚且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真是要投降,也断不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了啊,将军看是不是?”他摸了摸本来就长满了脸的络腮胡子,笑道,“那只是说明两位胆子太大了而已。”
张副将道,“难道这就是你们无岫的待客之道么?就将人晾在城门外面?”
那位将军笑道,“你们来这里,我就没有当你们是客人,只当做是俘虏。对待俘虏,我一向是不知道什么是待客之道。”我心中烧起无名火,这也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吧?
我一拱手,沉住气道,“请将军自重,我们所来,却是有要事相商。如若将军继续这样无礼,那休怪我们没有前来相告了。”那将军一愣,没想到我会以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倒是嚣张的气氛又收敛了一份,道,“笑话,你说是便是?敢威胁本将的人,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么?”
他的话一说完,两排弓箭手齐刷刷地将弓箭举起,长戟也对准了我们。
我面色不变,道,“既然我敢来,就不会不知道是什么后果。我只留下一句话,若是你们将我们杀了,那无岫灭国之日,便也不远了。”他惊诧地看了我一眼,我继续道,“将军不会是连唇寒齿亡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你我都知道,陈康是一个有野心的国家,从几年前,他不动声色地出兵灭了琉隐就知道了,他的野心,并不在于倾玄一国。”
我看他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便鼓足了劲道,“先天下三国之势,将军也不是不知,以陈康穷兵黩武之势,若是倾玄灭亡了,那无岫必定也是朝夕之事了。”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冷笑道,“你休得来挑拨我与陈康的关系,这天下谁人不知,无岫与陈康是姻亲,我朝的心悠公主还是陈康受宠的妃子,陈康怎么可能会对无岫下手。”
寒风阵阵,将他的声音都吹得抖了起来,一滴冷汗从他的鬓角落下,瞬间就结成了冰,惨淡地挂着。
我往前一步,笑道,“将军莫不是太天真了?姻亲是什么,不过是政治上的联姻,莫说在双方没有感情的基础上,所结成的婚姻。就算是有感情基础,那么,江山和美人,孰重孰轻呢?”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道,“那公子想要与我商量什么?”
我一见他已成功地被我说动摇,便笑道,“那将军要不要请我们进去喝一杯茶?天寒地冻的,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啊。”
他一犹豫,终于咬牙点头,道,“那公子就随我来吧。”城门缓缓关闭,我看着这沉重的大门,千万年来,有多少人是为了这城门里外的一方土地,争得头破血流,一将功成万骨枯,累累白骨,终是百姓良家。
一路上都很凝重,没有说话。我与张副将紧紧跟随他,看着周围人警戒的目光,我苦笑一声,我们不过是两人来而已,用得着这样么?张副将在我身边轻声道,“这位是骆意将军,是无岫青年将领中的俊才,治兵打仗都有自己的一套心得,不过是为人比较桀骜,有些刚愎自用。”
我点点头,从刚刚的话语中也能看出来,但是却不失是一个心忧国家的将领。待我们走进了他的帐营,他将外面的甲胄脱下扔到一旁,我笑道,“骆将军果然好胆魄,就不怕我们在帐营里袭击你?”
他侧头看着我们,道,“你不会,要是你真想袭击我的话,在外面袭击,逃走的机会恐怕更大一些。”
我仰着头看着他,并不接话。他爽朗一笑,指着帐中的椅子道,“坐吧。”我与张副将在一旁坐下,便听他问道,“那依公子之见,我应该怎么样做,才能避免受到陈康的威胁呢?”
我蹙着眉头,道,“骆将军想是也知道,陈康已出兵伐我东面,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陈康士兵还未适应从海上到陆地的颠簸,而一举出兵,将陈康的精兵阻于倾玄东面,而无反击之势。”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这个道理我是懂了,那么怎么让我无岫的国主懂呢?”
我往前倾了一下,笑道,“骆将军说笑了,谁人不知骆将军掌管着无岫过半的军权,而且,骆将军至今未娶的原因是什么,想必也不是一个秘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