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记号
茶,确实有两碗。一只碗中的茶差不多已漏尽了,真正可以喝的,恐怕也只剩下一碗了。
端起茶碗,许久,他也未喝下这已凉的茶,因为他带着面具,而他又不想将面具揭下。所以,他放弃的很快,平放茶碗,冷视了一下旁连的芒鞋。茅草自然的遮盖尸体,并非激烈的打斗后暴毙,而是被杀死后放置于地,当草蓬倒塌的时候自然便将人掩埋。
俯身,动手拔开茅草。尸体的衣襟上,已全是剑创喷出的鲜血。身体冰冷,肌肉极度松驰,像是已死了多时。
七剑连杀!那是七处伤口,每一剑都是轻描淡写,却又剑剑致命。而且,这被杀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庸手,因为他手中的那柄“玉蜂刺”,已可说明他的身份—“花蜂”梁玉廷。
梁玉廷竟死在这里,这是雨辰想不到的。死在“上清七绝剑”的招式之下,更是不可思议。难道乾云子下山了?这不是没有可能,但他不可能出手杀了梁玉廷。不是不能,而是不屑。
玉蜂刺的刃,已伸出三寸之长。说是刺,实则是短剑,配合那一手快绝的“游蜂剑法”,专刺挑人全身关节肌腱。但他终究是死了,死了以后无论生前的能力如何,都是一场空。
“这位阁下,你在这里做什么?”几分令雨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下意识的,他几乎想打一个招呼,但忽然之间,这个想法被制止了。现在他是潜剑生,语气永远是一以贯之的冷沉:“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对于刚才在这里的四个人,他们去了哪?阁下当要做个交代。”魏巍认定眼前这个人有些怪异,心底里有一种熟悉,但又想不起是何人。
“如果我说我是路过,什么人也没看见,阁下相信吗?”潜剑生面具下的雨辰暗笑,他的手动了一动,将那柄玉蜂刺入袖中,以后会有用。
魏巍不会相信。雨辰当然也猜到了,他已做好了撤的准备。只等魏巍动手,他便运身法走脱,至于误会,以后自有机会解释。
“我信!”魏巍轻吐出两个字,轻描淡写,无丝毫做作之感。雨辰一怔,这个回答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直直的盯着尸体,不知怎样回答。
一声怪啸,无论是雨辰还是魏巍均是一惊。他们的心思不同,但殊途同归,俱顾不得对方,身形一动,向不同的方向追去。
如果现在有人能看穿面具,一定可以看出潜剑生的情中满是焦急。他刚刚想起了一件事,就是在那破庙之外,巫蛊教金护法对他说过的话。巫蛊教主想见他,而且绝对知晓他的身份。
现在,这一声长啸,意味着他们找到了自己。只是雨辰不怕,无论对方什么居心,那神秘的巫蛊教主孟良如何了解他的身份……这一切都使他更要闯一闯。
走了五里之地,又是那座破庙,这本不是什么奇事,回到了旧地,再平常不过,放在从前,雨辰连半步也不会停,但现在,他一定要停下。
破庙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修缮一新。红色的残瓦换成了玄色的黑瓦,门口的立柱也打磨的非常光滑。这已不是那个破庙,变成了一座新道观。
可是雨辰停下来的理由,不是这里变成了新道观,而是在门的旁边,插着一根七寸长的飞针。
真正用飞针的高手并没有多少,雨辰也只见过王振宇和聂通两人。聂通当年硬闯铁剑盟,被雨辰以计击杀,这使飞针的好手,当只余下王振宇一人。他的飞针即出现在这里,显然这道观有不同寻常之处,而王振宇留下记号,也是为吸引同道关注。
雨辰想要一铩究竟,但他又有些犹豫。巫蛊教放出啸声,显然是想要见面,可明显王振宇的事情更紧急一些,这又当如何?
正在思索之间,一个黑面男子骤然落地。雨辰不作声,只是暗自观察这男子的行动。
男子很警觉的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后,方欲扣门而入。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到了他的背后,男子脖颈一凉,潜剑生冷哼一声道:“想要活命便不要出声,我的手轻轻一锁,你的喉咙便要多五个洞。”
黑面男子的咽喉动了一下,轻吞了一口唾液,眼神向下瞥见自己颈部的手,毫不迟疑的点头表示同意。潜剑生压低了声音,改变了声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道……道观……”黑面男子声音发颤,因为过度惊吓已经开始变得手脚冰冷。
“看来你是不见棺村不落泪,这里究竟是何人的秘密据点,照实回答,或可饶你一命。”
“不要!我说,这是逍遥居士的道观,这几天他运回了一些东西,叫我运回总教!”黑面男子道。
潜剑生心内一动,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无相神教的人,或许就此便可以探听到总教之所在。当下问道:“你可是无相神教总坛的人?”
“是……是的,小的直属总坛五行旗中的木旗,这次是将东西送回总坛。”
“什么东西?”潜剑生冷喝一声,手又握紧几分,轻点在黑面男子颈侧血管之上,霎时男子的脸已由黑色变得通红,不由得大声道:“小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是总坛叫小的低调行事,而且令新入教的逍遥居士领一帮高手帮忙护送,大人饶命,我只知道这些。”
令逍遥居士和一从高手护送,想必是极重要的东西。潜剑生已下了探道观的决心,当下道:“很好,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总坛在哪?”
黑面汉子如获重生,想也没想便道:“在无……”突然,他的口中吐出一口白沫,面部极不自然界的抽搐起来,雨辰正不知所措,黑面汉子双目中血液狂涌,而一股酥麻之感也自他的目部向全身扩散。
暴喝一声,雨辰的内力自然运转,眨眼便将毒化的一干二净,气罡在手中微抖,拍向那道观之门,呯地一声闷响,铁门从中折为两半,眼前黄绿之色如潮水般涌来。
圈掌扣臂,两道阳罡的掌风呼啸,气劲在掌中暴吐,任你斑斓毒气如何,却连三寸也近身不得,身形电扑而出,所过之处毒霾尽散,待到停顿之时,只见无数面棺材摆于地上,两只长烛燃烧,七彩斑斓之气便是自上发出。
“先灭了这见鬼的烛台!”潜剑生四周尽是烟霾,凛然处身于进退失据的境地之中。然而,他不会退缩,化掌为刀,陡然间气劲栏朽。波地一声怪响,潜剑生只觉两道凌厉的剑风自背后飞至。
撮口一声长啸,真气充盈经脉,两道剑气刺在背后,宛若未间,来人奇怪地“咦”了一声,猝地两道劲风自雨辰的掌刀之中杀出,竟是贯向来人的“太阳”大穴。
这一掌变得太快,来人身形微挫,堪堪向后倒下,平扫的掌风自他面门一寸横扫而过。
手腕飞转,掌化为爪,雨辰一口真气未尽,爪劲平收,脚下一步倒退,钢铁身的爪风狂抓向来人的咽喉。
变掌为爪,快的不可思议,甚至在一息之间已经完成。那使剑之人脸色大变,骇于爪风之势,手中的长剑平起,倏地削向雨辰的腕部。
“铛!”爪风微微一滞,长剑上刃反卷,可雨辰的手腕只留一道白痕。来人胸口一热,身形平地里仰身飞退,电光火石之间跃出十丈。呯地一声,爪劲无处宣泄,雨辰的五指死死的扣入地砖之中,而来人的心口衣物已经粉碎,留出五道血痕。
“好厉害的小子!”来人的道袍虽破,身体虽伤,可言语中没有半点惊慌。雨辰起身,白色的石粉自他的掌中飘落,挥洒,不屑地一笑道:“那黑面汉子是你灭的口?”
“他背叛神教,还想透露总坛之秘,老夫以清风露赐他一死,你也中了此毒,不出一日便要双目喷血而亡。”
“亡不亡不是由你说的。我且问你,你们要送的可是这批棺木?”雨辰道。
剑客冷哼一声道:“他们已全是死人,死人自然要由无相神管理,你既入了此殿,便如入阴司地府,既是阴间人,便不能问阳间事……”
“装神弄鬼,我就让你们这阴司之人再死一回。”潜剑生轻哼一声,背后的手掌伸出两根手指,斜里旋起两道狂风。指若剑,气劲若风中劲草,将剑士的身形笼罩于其中。
振腕挥剑,中年剑士一扫颓势,剑若精芒,雷光万丈,劈斩扑射,竟在刹那间击出四式不同的招数,这前后完全不同的转变令潜剑生心念陡转,两根手指蛟龙腾起般,专寻那剑招缝隙,插击而入。
中年剑士目光冷沉,四剑忽化为一剑,半寸长的剑芒呯地斩在潜剑生的指根,然而结果依旧相同,手指仅仅微微一顿,向内一勾,凸起的指节如棍棒般挥在中年剑士胸口之占年剑士气血一窒,噔噔倒退两大步,才堪堪立稳。
但潜剑生的攻势没有就此停顿。不知是手指带动手臂带动手指。随着振臂的一挥之力,衣衫在龙卷风的蕴酿中撕扯出轻轻的嘶声,狂暴的白影在剑客的面上掠过,剑客手腕狂振,结毕生之力抖出十朵剑花,一剑十刺,如非在剑法上有极大成的告指,绝不可能做到。
剑很快,平平的斩向那飞射而来的白影。剑与影的交织,剑客的手忽然被一股柔劲裹住,定睛一看,竟是白衫的下摆缠绕在剑身和手腕上,而更大的—不,是真正早已发出,钢柱般的双腿平地连摆八下,八击一打在侧肋“隐气门”。鲜血狂喷,剑士犹如在狂风中的朽木,结局只有折断。
“逍遥居士,受……”潜剑生方欲拔剑给剑客最后一击,身后一声炸雷般的轰响,余光之中一排黑影席卷而来,力拔山河,纵是潜剑生自恃护体功力强横,也绝不可能硬接一击而不动容。
剑招空中起手,真气连绵不绝的在气海中迸发。越用越熟练,吐纳俯仰之间,对于剑招竟有了超然的想法。回身,倒伏,潜剑生的身体平旋在半空一圈,手中的剑,向棺木的侧板横挡而出,并未削,更并非斩,而是全靠剑身传全身气力的一砸,这本是大反剑法之道的,可现在变据也不可能来的及。
“哧!……”好像开水的蒸气冲开壶盖,化为那白色的水雾之气,喷洒在周围。但现在,不是开水的蒸汽,而是剑气;不是壶盖,而是棺盖中的顶级内家好手;自然,也不是白色的水雾,而是炽烈的血雾,很薄,洒在黑衫之上,洒在皮肤之上,却淡的没有半丝血腥。
“通!通……”一连八声,八只棺木全部自动的伫立在地面,咔地一响,八张棺板同时从喑断开,落地。内中的八人,死去我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凝固—那是点缀着不可思议的恐惧,这些沾满血腥的杀手怎么也想不到,世上有如此锋利的剑,更不相信有能使用这把剑的人。
阴司地府,这道观真地变为了阴世。金吾剑上的残痕,又学徒工了八道,因为又有八位恶人死于剑下。这把剑,代表的是法,即使不幸毁坏,每杀一位恶人,伤痕便少一道。神兵有灵,上边滴下的是杀者的血。
“只要流血,如不是流那杀人者的血,这地就不得干净!”潜剑生的目中射出一道厉芒,一字一顿,每个字,他都要向剑士踏一步,二十一步,正好到了那剑士的身前。“无相神教的总坛在何处。”话语如来自万年寒雪之下,雨辰的剑,依旧在滴血,血还未冷,可在雨辰的气之下,已经不再热。
中年剑士笑了,那是狰狞的笑,如一个困死的囚徒,在临刑之前发出他怒毒的诅咒。“你什么也不要想,我永远不会说,只要我不说,也许你一辈子也找不到。可惜九大门……”
飞颅飞了,金吾剑比斩一张纸还要轻松的削下了他的头颅。中年剑士那张狰狞的脸,在死去的瞬间并没有与其它人有什么不同,只是,那因惊讶而瞪大的双眼徒增了一份丑恶。
“该死!”声音凭空响起,潜剑生听地异常清晰,惊异的扫视四周,烛灭,烟散,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幻听?或者……雨辰咽了一口唾液,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些口燥。仔细的聆听周围的动静,粗喘的呼吸之音,还有一丝风声。
风声!蓦然之间,雨辰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风声。按照常理讲,大殿应该是密闭的,因为刚才进入之时,那七彩斑斓的烟气充斥了整个室内。如若大殿中有风,这烟气便要被冲淡,根本不可能达到障人之目的程度。
“难道这室内还有通道?”雨辰大胆猜测。“振宇的飞针既然留在外面,人又怎么会消失?定是进了别的通道,是的……”
恍然大悟,雨辰一个挥身,静静地挪着方步,缩着时有时无的风声,渐行渐近。他屏住了呼吸,生怕因为自己的呼吸影响了寻找。
倏忽间,啪地一声,雨辰脚下一空,身体不由得狠狠一沉,紧急之下,心一横,气劲下压,沉稳自己的身形,这才发觉自己站在了一段楼梯之上。
“唉!”幽幽的长叹,自楼梯的尽头传来,好似是无奈,又好似在告诫入侵者。雨辰的胆子很大,可以面对任何对手而无惧,但面对这示知的诡异,也不禁头皮发麻,难得再近一步。
“唉!……”又是一叹,比之刚才的一叹更为悠长,回声刮在石壁之上。两边的风在呼啸,狭长的梯道中,气流轻卷。雨辰忽地眼睛一亮,自嘲地笑了笑,他猛地明白这“鬼长叹”的来历。
原来,这狭长的梯口,是一个宽阔的风道,在另一头或许有一个出口,风力通过风道在两个风口之间摇摆对撞。那一声长叹,其实是风力交击之音。
心念及此,顾虑全消,雨辰箭步飞射,游走于道口中,正反旋风刮在他的衣衫上,刹那间黑袍飞舞,整个人如暗影流光,在梯内倾泄而下。不一时,身形一转,竟入了一处庭院之内。香气扑鼻,一扫道观中那漆黑阴森之气。
雨辰不由得被这影色吸引,驻足观赏这些奇花异草,眼光所及,猛然间,一阵光亮将他的眼神牢牢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