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夜语没说完的话梗在了咽喉里,倒退一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似乎在他印象里,我从来不会做出这种失去理智般朝他大喊大叫的事情。
而我此刻懒得理他是什么反应,深吸了一口气,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就干脆说完吧。
“我以前从来都没和你说过这些,你偏要扯到这么多那我就跟你说清楚吧。是,坦白告诉你,我父母也是被那种有权有势高高在上的贪官派人给活活打死的,当初他们明明还有救,明明他们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留着一口气……
可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那些大夫根本就拒绝抢救,是拒绝抢救啊!他们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苟延残喘,都还渴求着能再重拾生的希望……
但是他们没有能够如愿……他们身边所有的人都将他们的痛苦视作儿戏……他们就那么被搁置在担架上活活疼死,活活流血而死……连临终前最后一刻他们都没能安息……”
我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朝他喊着,封锁在脑内的闸门被强行撬开之后,记忆的长河汹涌奔腾一发不可收拾,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天他们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去上班了,你乖乖在家待着。”
我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的,我在家等你们,要早点回来。”
我那时怎么会想到,就是这么短短转身的一瞬间,竟在我和他们之间铸就了永生永世也不可能再见的巨大屏障。
“所以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们就必须受到这样的待遇?所有的生命,只要没有犯过大奸大恶之罪,就都值得被尊重……这话不是你说的吗?那你现在凭什么看不起他们,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不公平,你说的都不公平!!!”
“我知道你只是想保护那个人,可你不能为了保护他就随意嘲笑别人的痛苦!就像你关心他一样,难道我们就没有自己重要的人了?!无论我们对他们报以怎样的情感,那也只是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碎玉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不甘心让自己难以直视的伤疤就这么成为你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可以唾弃我可以看不起我可以讨厌我但是你没权利侮辱我的家人!我的过去你可以嫌弃可以觉得肤浅可以无视但你也没资格把它当做玩笑看待!”
视别人的痛苦为玩笑,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我承认面对夜语我根本什么都不是,面对他那个未曾谋面的情人我一样什么都不是,但是即使卑微懦弱如我,也一样是有尊严的!
魅姬说得不错,在我的骨血之中,依然深深烙着骄傲的印记,它们此刻在血液深处疯狂地燃烧着,提醒着我不能屈服,它们不允许我屈服!
即使现在对面站着的是远比我强大的人,即使他是曾经那般关心过我的人,即使是……即使是我内心深处真正爱过的人!
“呵……恭喜你,成功触到了这孩子的逆鳞。”旁观的碎玉终于成功露出了一丝微笑,看着他的眼神颇有些轻蔑,“我是不知道你这一生负了多少人,但这孩子肯定是其中之一。”
“你也闭嘴。”血液深处疯狂涌动的东西依旧没有停息,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算他真的辜负了谁,那也是他和我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可没权利代我来指责他。”
我都做好了这人有可能大怒并杀人灭口的心理准备,哪想她听到此话之后,却是有些苦涩地淡淡一笑,末了摇头道,“终究我和你还不是同一路人。好罢,我这就走了,保重。”
这一声轻轻掠过,女子的身形早已没了踪影,只留我跟夜语二人还面对面站在房间里,晚风温柔地从窗外吹了进来。
就在我两眼一闭打算听天由命的时候,原以为多少也会暴走的某人却长长叹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拽过我的手臂,让毫无防备的我顿时身形一个趔趄。
这该不是真的要杀人灭口吧……刚才喊的时候痛快的很,及至此时,我却仍然有些害怕。好在妖孽没有做出什么过格的举动,只是托着我的腰轻轻让我站稳。
他抬头,默默注视了我很久,才又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他一样稍微乖一点……现在看来,你们真是一点也不像。”
看他这模样,分明是承认了在外头有情人的存在。这样也好,大家都可以把话搬到台面上来说。
“那个约定,你打算怎么办?”不想再客套什么了,我开门见山地问道,夜语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愣了半晌,方才悠悠道,“你还在钻牛角尖么?”
“我本来已经打算相信你了。”我没有回避,正视他的眼睛继续道,“可是现在才想起,当初我问你能否不要三心两意的时候……你根本就是拿自己的往事含糊过去了,也怪我当时听到你的过去太过震惊,后来都没曾想到要再去问。你跟他的约定在我之前,所谓的成亲什么的……分明是只想纳我为妾,是吧?”
“不是,你听我说……”
可惜事实是他后头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见了。反正现在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又反抗不了,为了谁去死这种事我更做不到,除了被动地接受还能怎么样?
毕竟我不是妖也不是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既然是人那就一定会有私心有欲望,会为了在他看来芝麻绿豆点大的事情悲哀痛苦,挣扎数十年也走不出被囚的怪圈。
“……所以你听明白了么?”许是看我很长时间没有反应,夜语有些紧张地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什么都没听见,可还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随你了,你要怎么样都是你的事。你说得对,我对你什么都不懂,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想懂了,太累了……感觉不会再爱了……”
“你——”原本还松出一口气来的夜语突然错愕地望向了我,抓着我袖口的手也些微有些颤抖,“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我心里头正难过着,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这话,直接就抛了这么一句,还没等反应过来,嘴唇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骤然侵入。
“——”并不是浅尝辄止,妖孽紧紧勾住我辗转缠绵了很久才重新将我放开,他松口后我早已经气息紊乱,差点就摔倒了。
“告诉我你在开玩笑。”他看着我来了这么一句,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似乎带着哭腔。
这一下换我傻眼了,这……是要玩哪一出啊?!
虽然被他这么问着,的确很想开口反悔,但一想到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我就感觉如鲠在喉。他错了吗?我错了吗?他情人错了吗?谁都没错的事情要怎么解决才好?
我这边还在想着该怎么回答呢,许是见我没做出什么反应而愈加慌了的夜语再度将我搂紧,沉默了片刻,才极小声地在我耳边轻声道:
“当年师父最后送我走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么一句……那时我只当她是牢骚之言,结果到了第二天……”
“……”这,这回答让我如何是好?设身处地替他想想,好像确实很可怜,但如今这个情况,你要我怎么办啊?
“所以梦,求你了,千万不要像她一样消失掉……”
这不知是恳求还是哀叹的一句话在耳际经久不散,只是当时的我早已无心再去细想。
该怎么做……能怎么做,早就已经注定好了不是么。
黄昏渐近,夕阳西下的余辉残留一点点赤霞,轻轻流淌在地砖的缝隙中。
斑斑驳驳地洒在树木众多的枝桠之间,被繁密的树叶掩盖,在地面上留下一点一点的圆形光影,渲染着色泽深重的斑块。
温暖而又静谧,但即使是这般暗沉的日色,对我而言却也已是太过明亮太过耀眼。
我轻叹一声,步履踉跄踏过满地荆棘,绕过一丛繁茂的碧桃,天光轻扫,眼前原本狭隘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唔……”原本看天色渐晚,我都有打算放弃了的意图,但看到前方突然又出现新的道路之后,却是犹豫着该不该再继续往前走。
那天晚上,许是真怕我会像他师父一样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夜语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想办法把他打发走以后,我突然想起之前那似梦非梦的景象中魅姬曾对我说过不久将有一劫,而且还赠了一个玉瓶给我……虽然不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象,我依旧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查看了一下储物戒指里的东西。
结果还真发现了那个表面清透的浅青瓷瓶,满怀惴惴地将瓶塞拧开,却只看到里头塞着一方白绢,展开一看,上书“翠烟楼”三个篆体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PS:表示我写这段的时候真心被虐到死了,无数次想修改但是为了日后的剧情发展……(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