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替你打造的那把妖兵，是以鄙人自己的骨血为代价……碎玉，你在外行走江湖的时候，莫要脏了鄙人的名声！”白聆音脸色冰冷地丢下一句，如出尘仙子般翩然而去，没有留下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再多看颜华一眼。
“……”碎玉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动作，很久没有起身。颜华漠然地饮着自己的茶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我有些尴尬地待在这两人之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想着好歹先把她扶起来，却被另一个人抢先了那么一步。
待我抬头再看，撞进眼帘的是一张清秀脸庞，眉目温文，笑容清浅，他澄澈的黑眸里闪着最为明亮的星光，举手抬足之间，俱都像极了江南缠绵的丝缕烟雨。
“碎玉，是不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枫荻小心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少女，伸手扶住她还在颤抖的双肩，默默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如果我再强大一点……”
“不用道歉，我一直都很感谢公子你。”碎玉没有起身，只顺着他的话音幽幽说了下去，“自我被师尊唤醒的那一刻开始，就早已经忘了曾经所有的喜怒哀乐。师尊说得并没有错，一个合格的刺客，绝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心怀恻隐。有了人心，就是作为刺客最大的悲哀……现在公子你让我回忆起了这一切，我其实并没有后悔，因为这……全都是我曾经拥有过，却一度以为今生今世都无法再寻回的珍贵的感情。只是……找回这些感情的同时，就注定了我再也不能成为刺客了。”
“你师尊没有怪你。”枫荻正待再说些什么时，那厢颜华却先开了口，嗓音清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只是在同我怄气罢了。说到底，你师尊还是想为你好的，要不然就如她所说一般，她真的会清理门户。若只是听话的傀儡，想要多少还不是都能培养得出来，少了你一个碎玉又有何区别……然而她虽然这么说这么做，心底里却仍旧还是在把你当徒弟当晚辈疼爱着，不过是不会表达罢了。”
“颜华大人……”听见他是在对自己说话的碎玉，立刻诚惶诚恐地想要起身对他行礼，颜华只轻轻抬手朝她虚虚一指，便教她这一躬如何也鞠不下来，“不必如此。你师尊做人比较死心眼，别人对她一点点的好都会记得很牢……我当年不过也就是做了件举手之劳的事情，实在是不值这么多年来她对我那些甚高的评价。”
“可是颜华大人，师尊她……”碎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的面色，欲言又止。颜华倒是干脆得很，直截了当地甩了她一句，“我之前和你师尊动过手了，而且还偏偏赶在她要去救人的时候。拜我所赐，这姑娘差点就当场身亡……说起来记恨我的并不只有小音一个吧，夜语难道一个字都没提过？”
“这……”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在问我，我不由心中一紧，刚在纠结着这要怎么回答才好，突然觉得浑身一轻，整个身体已经被熟练地拢进了某人怀中，那阴柔的嗓音恰巧在耳畔响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做甚么？虽然我到现在也一直对你着恼得很，不过既然已经证明了你并不是眼线，又面临大敌当前……与其想着同你争执这些，倒不如考虑一下要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吧。”
“你倒是难得冷静了一回。”颜华轻声冷笑，不再去看依偎在一边犹自神伤的碎玉和不停安慰她的枫荻，径直将目光转回了我身上，“你们今次前来，想必是同我讨论应对策略的罢？”
“不错。”夜语干脆地点了头，莞尔道，“现在所有人之中，就属你知道的情况最为详细，无论实力也好心思的缜密程度也好你都排在第一位，不找你找谁？”
“在那之前……”颜华漠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他的观点，目光却只盯着我看，突然幽幽抛出来了一句，“梦，我记得当初小音跟我说过你原本不会出事的，据说是那会子你替夜语挡了一刀……？”
“诶？是……”“这种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它！”我刚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耳畔就传来夜语极力压抑着怒气的低声喝斥，稍稍转头一看，妖孽原本风情万种的水眸里神色冷暗异常，显然是动了真火。
“那么梦，你愿意为了他去死么？”颜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只无比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发问。然而他这句突如其来的逼问，一下子把那厢原本还在儿女情长的枫荻和碎玉也给惊得望了过来。
“颜华！你给我适可而止！”夜语指间纯白的妖气有如灵蛇般四下乱窜，这显然已是他打算出手的前兆，然而那厢红衣美人仍旧不闻不问，只一脸漠然地注视着我。
意识到他这个问题可能真的包含了什么我们都还没曾想到的深远含义，我也不由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最后安静地抬起头来，正视他幽紫的瞳眸道，“我不愿意。”
“哦？”颜华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是发出了向上的单音疑问。身边夜语不动声色地轻抚了一下漆黑的水袖，指间素白的光辉逐渐暗淡下去，平静的神色之中却隐隐融进了一丝悲戚之意，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自己不能保护好我，亦或是在对方才我的回答报以失望。
“我当初听他们所说，还以为你愿意为了自己的挚爱付出一切，可是如今若你连为他去死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梦，你能拿什么来证明你确实是真的爱他，并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见我许久没有回应，颜华终于再次出声发问。他的声音冰冷至极，虽并不大声，却字字凿凿，切玉断金，宛若宣告罪状的审判，能毫不迟疑地刺进每个人内心最深处不愿被再次提及的伤疤和秘密。
“为了自己所爱到底能做到怎么样，这话我现在并不敢轻言，需要做了才知道什么才是我的极限，我不会随便承诺没有确切把握的事情，因为承诺了就必须做到。”面对他冰冷的质疑，我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只知道我若真的死了，夜语肯定会难过的，我想陪在他身边是希望他能幸福，而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反倒造就他无尽的悲痛。不知道在颜华你的眼里为了所爱之人去死是什么样一种精神，反正我个人以为这从来只是下下之策。这只是不想让自己亏欠别人的一种自我满足，或许他们确实希望别人活下去，但却不知道真正活下去的人，带着他们所留下的烙进骨血的伤疤艰难地独自活下去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在我眼里这不是爱，至少这不是应该推崇的爱，说得过分一点，这只是自私，从头到尾都只有自私而已。你要是问我这个问题，我大概也就只能这么回答你，他生我生，他死我死，他活着，我自会倾尽一切随侍其旁，如若有一天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界……那么至少黄泉路上，我们依旧还可以结伴相随。”
为了挚爱而死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难得，愿意抛弃自己生命的这种精神固然值得尊敬，然而如果能为了一个人而活下去，并且切实地带给对方幸福，这才是当真意义上的难能可贵。
“……”颜华深深注视着我，很久没有回答，反倒是碎玉开始重新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注视着我，好像是第一天认识我这个人一般。
“原谅我刚刚一瞬间曾以为你会拿什么借口来搪塞……”依稀听得夜语在耳畔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感到整个人顿时朝后仰倒，被他轻柔地拢紧，带着浅淡温度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那般叫人心安，“其实你并不需要那么辛苦的……”
“先别急着高兴，我都说了我不会承诺做不到的事情……”我有些艰难地挣开他的怀抱，带着几分歉意开口道，“所以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我只能说我尽全力去做，但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那真的只有等做了才知道了。”
“嗯，我知道。”夜语轻轻点头，泛着潋滟水色的朱红凤瞳明媚而亮堂，“……我也会倾尽所有一切来保护你的。”他口中这般说着，手上却又是将我拢紧了几分。
“我说啊……这些话不是应该在旁人不在的情况下说才对嘛？”那厢被无视了很久的枫荻终于忍不住了，一双清澄透底的黑眸十分无辜地望着我们，大有一副谁欺负了他一般的神情，“而且还是在刚刚被棒打鸳鸯的我和碎玉面前这么堂而皇之地……我也是有脾气的好吧？”当然了，虽然嘴上说着恐吓的话语，然而枫荻那温润如水的声音根本就达不到原本想要获得的效果，因此谁都没把他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