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抱,抱歉。”我闻听此言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梅花的花语一般象征着高洁坚贞,夜语一介青楼出身的妖孽,自是会对此有抵触之意,赶紧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夜语趁我不注意又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莞尔道,“趁着还没凉赶紧用吧,那碗粥也是给你的。”
“也是梅花?”终于把最后一口汤喝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的我立刻兴致盎然地将目光转移到了一旁漂浮着粉色花瓣的纯白粥面之上。
“嗯,也是梅花。”夜语伸手自然地抚过我的头发,“有疏肝理气,健脾开胃的效果……你若喜欢,就多吃点。”
“唔。”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开始低头苦吃,清甜的气息在口中温柔地氤氲开来,一瞬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呐……夜语,你说我们之后应该怎么跟他们说?”一碗粥下肚,我抿了一口茉莉花茶,想起方才提及的话题,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先去找颜华谈谈吧。”夜语望着桌上那仍旧弥散着些许白雾的梅花粥,幽幽叹了口气,“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的话,那恐怕也别想着再指望别人了。”
“唉……”我默默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口中却不自觉问出一句,“你说,最初玉牌是你师父留下的残念引领着那白绢指引我去的,怎么会到了最后居然会到了怜红那里呢……”
“我师父又不是神。”夜语看着我不禁好笑摇头,眼角微扬的凤眸里一片水光潋滟,“她能做的不过就是在白绢上布下能够预测玉牌方位的法术,可此刻玉牌在谁手里哪里轮得到她来管,她都作古了好几千年了。”
言至最后,他神色中又弥散开了一股淡淡忧伤,我心头一悸,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抱歉……我不该提到这些的。”
“不说她了,反正再怎么也是已经离去的人……我去把碗筷洗一下,你还是赶紧去找颜华吧。这家伙还真是给我们带来了无穷尽的麻烦啊……”夜语悠悠一叹,也不等我回话,动作极其麻利地收拾完了桌上的残局,率先往门外走去。
“诶?!为、为什么是……唔……算了,反正也是死!”虽然一个人面对那冰山美人时我多少会觉得有些发毛,然则想着无论如何话总是要说的,干脆也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不管了,径直出了门朝着厅堂赶去。
“你已经见过姐姐了?”出去的时候外头已近黄昏,原本聚集的人早已一一散去,只有颜华一人还留在厅堂之内,兀自对着一桌早已凉透了的茶水默然无言。许是听得我们开门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三千青丝掩盖之下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庞上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隐隐透出了一丝倦色,似是方才清醒一般。
“嗯……诶等等?你怎么知道的?”我先是下意识应了一句,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颜华刚才根本没有上楼,怎么会知道他姐姐来过这里,难不成他们之间存在心灵感应?
“我刚才昏睡了一会儿,所以料想着是不是她已经苏醒了。”颜华安静地垂下好看的眉睫,淡然道,“她苏醒的时候,我就要沉睡,而现在她刚刚醒来,正是最强大的时候,一如当年我暗算她时一样……反观我倒却是将要进入休眠期了。风水轮流转,果然……都是命中注定吗……”话到末尾,虽然仍旧是一副棺材脸的模样,却不难从那语气中听出几分无奈之意来。
“唔……颜华,你姐姐其实……好像也并不完全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我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仔细地关注着他的神色——虽然大概看不出什么区别——希望他不要为此而生气。
“何以见得?”颜华如预料中一般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的反应,只淡淡问道,眼神里却是带着一分期待的。
“因为她确确实实是真心期望着在她所革新之后的世界里,所有她所珍重的人能好好地活下去,在那里卑劣的人将无法再为所欲为,而真正纯洁善良的人也不会再受到侮辱和伤害。”我揣测着不久前怜红同我们的谈话,试图以自己的语言将它们表述出来。
不可否认,怜红终究还是一个温柔的人,尽管她用杀戮造就生灵涂炭血染遍地,尽管她的背叛冰凉了所有上代继承者的心,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这世界上敢于逆天改命的第一人,无论过程如何艰险,无论代价如何巨大,无论最后迎来的结局将会如何……她的出发点却仍旧是好的,她费了这么大心力所求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能给人类一个崭新的、没有纷争没有黑暗,充斥着光明温暖的安宁世界。
然而她终究不是神,因此站在个人立场,我也不赞成她的做法。这种无法保证结果为何的铤而走险的方法不应该实行得那么仓促,至少,不应该让全天下人为它可能的失败而买单。
无论如何,那些人都是无辜的。
“这很正常。很久以前我也曾经非常佩服她过,毕竟她敢于尝试常人所不敢的事情,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本身,就是很值得让人敬重的地方。”颜华平平淡淡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又轻轻摇头,上好如沉香般的柔顺发丝在空气中一线一线拉出分明的纹理。
“不过现在不同,拜惜翠所赐,我早已断了全部的七情六欲……所以她现在这种做法,在我看来,不过就是草菅人命的另一种做法罢了。多年以前对她动手时,我心里并不是没有犹豫的,不过现在……”他微微抬起头来,神色很是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顿语音清晰,“我不会再害怕,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再值得我去害怕了。”
“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你的。虽然变成你这样肯定会失去很多珍贵的感情,但在这种时候……至少你不会同我一样优柔寡断,我说的是实话。”我很是诚恳地看向他,希望他不要因为这句话而生气或是给予太强烈的鄙视,幸好颜华两种反应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很平静地看向我,幽紫的瞳眸里一片冰凉。
“很多人都这么对我说过。”他说,说得极其缓慢,咬字清晰,似乎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说过话一般,“但是梦,不会害怕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有当一个人真正失去了全部之后,你才能做到不害怕。而当你失去了所有一切的时候……害怕不害怕,对于心如死灰的自己而言,其实也就并不那么重要了。”
“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还能害怕。”一语言毕,他似是斟酌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又补上了一句。
“……”我有些徒劳地张了张嘴,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听得门外传来愈行愈近的说话声,不由住了口极为好奇地朝门口望去。
颜华显然也是听到了门外的响动,不过他生性冷淡的关系,连眼睛都懒得转一下,自顾自在那抿着早已泛凉的茶来。
唰一声拉门被轻盈拨开,一身白素的冰冷女子先行步入房来,目光不经意在屋中一扫,注意到颜华的瞬间,登时面色一凝,径直同他擦身而过。
“小音,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屑给我么。”身后,颜华悠悠一叹,却并没有前去拦住她的脚步。
“鄙人不需要解释。”听得他这么一句,白聆音终于安静地回过了头,看着他的姿容依旧冰霜满目,开口的声音清冷绵长,“鄙人有自己的试探方式,所有鄙人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在无形之中从你这里得到了答案。”
“……”颜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地、默默地点了点头,嗓音淡漠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一脸平静,无悲无喜,“或许,这样也好……”
“师尊!”许是颜华出声挽留了白聆音的步伐,这才让门外的碎玉有了追上来的机会。白衣黑发的少女明显有些微喘,脚步虚浮地踏进门框,扑通一声跪倒在白聆音身后,“师尊,徒儿不孝,还请师尊收回成命!”
……诶?
我很是好奇地将目光从颜华身上转移向她们,就听得白聆音冰冷无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起来罢,你已不是鄙人门下的徒弟了,不用向鄙人下跪,也不用再唤那师尊二字。”
“可是师尊……”碎玉犹自有些不甘,开口想要道出的辩解却被白聆音干脆利落地打断,“碎玉,从你选择了他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可能再成为一个合格的刺客了……鄙人从来没有培养出过任何心慈手软的徒弟,要不是你是鄙人最优秀的弟子,说不准鄙人真的会清理门户。”
她这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不只我,连碎玉也不由在那一瞬间微微一抖,这会子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方才已经在鬼门关上走过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