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说的这一切一切，不过只是建立在你自己所构建出来的那个接近完美，毫无一丝恶念的世界真正得以成型之时，但是这样的世界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我最后重重一摇头，将那些旖旎的画面全部甩出了脑海之中，虽然还是头疼欲裂，却依旧不甘地抬起头来，逼向她闪烁着睿智光芒的双眼。
“我能坚持走的，不过我是自己决定要走的路。没有哪条路通向光辉顶点，也没有哪条路就是万劫不复。”我安静地重复着曾几何时同蛊雕说过的话，用力将舌尖咬出血来，逼迫自己不在灵力的极度缺失之下跪倒在她面前。
“那么，如果你无法确定自己要做的事是对是错……你也会继续走下去么？”怜红终于完全收敛了方才的笑容，认真地望着我。她这一问，却同惜翠之前的话语如出一辙。
我安静地对她笑了笑，给出了我曾经告诉过惜翠的回答，“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是路，那就必须要走了才知道结果，而一旦走了，便不能回头。人必须对得起自己的选择，这是最起码的事情。”
“我还当你是个明理人，却原来不过也是个泛泛之辈。”怜红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看向我的目光似乎还在渴望着我能够理解，然而我只是毫不留情地同样注视着她。
“你当然不会理解我们这些渺小存在的悲哀，因为你是妖仙，或者说，你其实是在把自己当做神灵看待。我自然不是什么神灵，但是在人间长大的我却可以理解你所忽视的这些细小情思。”
现在站在这里，看着眼前所漂浮的那个缠绕着无数金线的绝色妖姬，脑中突然回想起她很早很早之前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来。
“夜语他本质还是个彻底的妖族，又没有像本宫那般在人间俗世中流连过那么多年，有时候并不会理解人类那些在他看来肤浅至极的悲哀……但是你却可以。就算现在还不怎么清楚，你也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学习去体会。”
是的。他们不能理解，但是我可以。因为我的身份远没有他们那么高贵强大，我只是个从平凡人间走出来的普通人，只要是人，那么就一定会有私欲，有不为人知的小情绪，遇到困境时会挣扎会痛苦，看到身旁的人离去也一样会感到悲哀，距离死亡很近的时候，亦毫无意外的会害怕。
现在怜红站在比我更高一个层次来俯视这样的情况，那么理所当然就能看到我所纠结着的，其实只是非常非常微小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仅仅就以“肤浅”二字去涵盖。
因为我是人，所以会有所顾虑有所担忧，所以会害怕死亡不忍别离。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某些方面我反而得以比他们拥有更为坚定的信念和决心。
我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任何事，也不会逃避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何谓有所为有所不为，何谓曾经沧海难为水，何谓悲欢离合总无情……前世所没有弄明白的这一切，全部在我的这一生里有了体会和解答。
“怜红前辈，我知道你是个很出色的卦师。不过这个世界上，一样有着再为精妙的卦师，也无法得以算出的卦象来。那，就是人心。”知道眼前的女子已经在那一瞬间读懂了心里的所有想法，我安安静静地朝她淡然一笑。
“因为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所谓对错。有的，不过是值不值得去做而已。”
话音落下，手中最后一根金线恰好落笔，停留在它应该驻留的位置上。这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终究还是顺利完成了。
怜红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并没能听清。过多的灵力透支，使得我在完成最后一笔描摹之后，终究扛不住沉沉倦意，有些憔悴地昏睡了过去。
等到有些疲惫地再睁开眼时，眼前依旧一片光影迷离，看不清实质。耳际隐约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我努力揉了揉还在隐隐胀痛的头，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
身侧原本的交谈声似乎少了些许，随后芙蓉色的纱帘被轻轻掀开，夜语阴柔的声音温和地传了进来，“梦，已经醒了？”
“唔……”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则大量的灵力消耗依旧导致自己浑身无力，完全爬不起来，只能有些歉意地望着他，“抱歉，我好像还是爬不起来。”
“没事的，你好好休息。师父说了，等你恢复过来以后再找你谈。”夜语晃着朱色的明眸笑吟吟望着我，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看他这模样，似乎魅姬已经得以寻回肉体了，我不由欣慰地叹了口气，“她的魂魄是怎么回来的？”
“不是有器灵前辈在么？那两个现在正在外面卿卿我我呢。”夜语浅笑着轻轻抚过我一头柔顺的黑发，清秀的眉睫里镌刻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倒是你……还是赶紧好好休息比较重要。我刚刚替你熬了东西，多少用一点罢。”
“唔，好的……”全身都完全不能动弹，我也就老实不客气地躺在床上不再乱动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之后，夜语重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端着碗清香扑鼻的东西，甜白釉色的瓷碗上盘桓着青花纹络，让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我不由暗自咽了口唾沫。
“看把你馋的。”夜语有些好笑地轻轻一刮我的鼻梁，赶在我尴尬之前将那盅重新捧正，仔细舀起一勺，很是贴心地移至唇边轻轻吹了片刻，这才凑到我的嘴边。
我毫不客气地一口叼住，慢慢感受着侵入唇舌的清甜之意，馥郁的梅香温润酸甜，生津解渴，“这是……乌梅？”
“你还真是个吃货啊，日后真担心养不起你。”夜语佯装有些微愠地瞟了我一眼，眉睫之中却仍是带着笑意的，“先前你睡过去的时候玉琵琶来过了，一边在那嚷着快点去救他的徒弟一边丢了一大堆灵果给我，放着也是浪费……正好你需要补补，就替你熬了一碗。”
“哦哦……说起来，我们现在还有多少时间？”心满意足地又咽下了一口粥，我很是惬意地闭起眼睛，刚想放松片刻，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这才想起现在还远没有到能够放下的时候。
“不清楚。”夜语沉默片刻，却是很干脆地朝我摇了摇头，“……不过师父既然来了，现在暂且一切都听她安排吧。她老人家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好吧。”这是不是有点太乐观了？不过既然他都这么淡定，我也只好暂且作罢，于是转而问道，“那么颜华呢？！之前他和惜翠后来……怎么样了？”
“……”这次夜语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就在我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才幽幽地缓声开口道，“你看到的，那天他们争执的时候，他又砍下了惜翠的一个头。不过在那之后，颜华自己也只是强弩之末了，幸好白佑他们赶去帮了忙，要不然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那么惜翠……”我心中骤然一痛，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明明不想听到结果，却仍期待着他能够给出回应，“……他还是选择站在怜红那边么？”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夜语轻轻摇了摇头，深红的凤眸中水光潋滟，荡漾出一片无可奈何之意，“如果我真的干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还是一样会选择护着我不是么？他们之间也就是这样的关系。”
“但是……我知道，但是他们之间……似乎不仅仅只是这样的关系。”我揶揄着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却不忍把话说得太过直白——惜翠从头到尾都只是被蒙在鼓里当做道具使用而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事了。”夜语轻轻一叹，并没有停下喂粥的动作，成功地堵上了我的嘴，“别想那么多了，与其担心他们，不如先想办法养好自己，再去管其他的事情。”
“那……其他人都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就我还在这里躺着？”被他这么一提醒，我脑中又是一个激灵，差点要忍不住爬起身来，被夜语慌忙按住：“你给我好好躺着！……先别管他们了，都说了让你养好身体，不然你觉得师父为什么不现在马上见你？”
“可是现在就我一个的专属技能还完全没有下落……”这么紧急的时候偏偏身体如此憔悴，我看着他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夜语毫无办法地看着我，看了看手头已经空了的碗，顺手搁到了床边的木桌上，腾出手来将我用力抱紧。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原本颜华也没有想到你能够那么快就成功的……特别是重塑的过程进行之中怜红还搅动了你的情绪，那时候我真的忍不住想出来帮你，只是一想到如果弄巧成拙的话反而会让你更为难过……所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