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为当初我同怜红言语对峙时没有插话进来而道歉，看来通过和我的心灵感应联系，他一直有在关注着整个对话的过程。
一想到自己的那些话都在不经意间被他听去了，心里顿时有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升腾起来，我慌忙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脸上的两片红云。
“你做得很好。”似是察觉到我的情绪，夜语微笑着将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言辞之间温情脉脉，一双水眸霎时夺走了人的七魂六魄，“别忘了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很多时候，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都清楚得很。那种情况下，明明很痛苦，明明会害怕，明明一直在颤抖……但就是这样，你也还是没有回避她的问题，你没有放弃。”
他将我的头轻而温柔地扳回来与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神色中再没有了嬉笑的意味，一字一顿何其认真。
“和外在所表现出来的不同……你很勇敢。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他鲜少有如此直接夸人的时候出现，让我呆愣在原地错愕了好几秒，这才有些受宠若惊地回望过去，“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当初打算如此做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可能会出现各种阻碍的准备了吧，所以现在既然发展得比想象中那些都要顺利，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要道歉？”
“我不是在说这件事。”夜语有些忧心地朝我摇了摇头，“是在说……之前让你又难过了一次的事情，曾经发生过的……那件事情。”
“啊？……哦，哦。”虽然这话说得很是委婉，但一想起之前在怜红的潜意识影响之下从内心最深处被刨根究底挖出来的那段惨痛记忆，这种极为敏感的话题即使不去刻意捅破，我和他也一样都能了然如心地反应过来到底是在讲什么。
所以我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仍是有些心虚地转过了头，“那事情……都已经过去多久了，而且现在我们都过得很好不是么，枫荻也和碎玉关系不错啊，不是可喜可贺么？没必要再这么在意了。”
“你啊……”夜语轻声一叹，唇边依旧挂着细碎的浅笑，凤眼微阖，深红的瞳仁里一片澄澈，再回眸，却又是温柔似三月春风，“明明比我还在意，这般又是何苦。”他有些怜惜地将我轻轻抱紧，依旧忍不住在耳边低声呢喃。
“我也想放下。”被他这么柔情似水地一唤，我登时浑身都没了力气，只懂有些疲惫地垂下眼帘，想要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全部弃之脑后——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是紧张的战争时期，“不过有一点怜红却是说对了，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平静地将它遗忘，对我而言，那必然是将会谨记一生铭刻在心底里的伤疤。”
“即使是这样……”夜语眸光闪烁地望着我，似乎知道我之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只安静地在原地等着。
“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后悔过。”我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这一次脱口而出的言辞，却是句句掷地有声，“即使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我本意，即使从一开始我们就已注定在某些人心思缜密的设计之中相遇，甚至即使我们所做的一切至今都只做了别人的嫁衣……我也不后悔遇见你，不后悔对你动心，不后悔和你分离，不后悔与你重逢。”
前世所遗留的种种画面，在这一刻纷纷从眼前走马灯一般飘摇而过，有辛酸有痛苦，有泪水有感动。往事难寻，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未来是什么模样，谁都无法断言。
但是既然苍天在冥冥之中赐予我崭新的今生，为什么不重新作为一个全新的人，和大家一起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在必要的时候，也舞出一番独属自己的风采来。
我不后悔。不管前方在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不管未来还有多大的磨难，不管现在所挑选的这条路是不是最为艰险，不管最后的结局究竟为何……我也能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所选择的路，于我而言，它就是圆满。
“很多时候我都会忘记你是个来自异世的人……”耐着性子接收完所有来自我内心深处的繁乱思绪后，夜语才复又看着我轻轻开了口，“那个时候要不是怜红前辈重新将这个于你而言血淋淋的问题挖出来摆到我们面前……连我也会和你一样，在日复一日的温存之中逐渐回避着那个所谓的‘不可能’。”
“夜语，关于那个……”心想着他大概又是为刚才怜红的话在那自己纠结想不开了，我刚要出声解释，却被他轻柔地用食指封住了双唇，“让我说完。我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而苦恼这些，我只是觉得……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无论再怎么想要让你留在身边……但如果你有得以回到那个世界的机会，似乎我也并没有什么理由阻拦你。”
我心头一惊，没来由抬起头看了一下他此刻的表情。还在发软的身体坐不稳妥，夜语轻柔地将我抱紧，支撑着我让我不至于就此倒下。注意到我有些复杂的眼光，他只莞尔一笑，一如既往的妖冶动人，然则这倾城一笑之中，却包含着隐隐的苦涩。
“你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我为你做得再多……也一定有给不了你的东西。那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强迫你一定要留下来？虽然我的确很想这么做。”他看着我一字一顿，极为难得地没有随随便便岔开话题。
“我……”我想开口说些什么来让他安心，可开口之后却不明白这种时候到底还有什么话能说。
说我不会回去？如果当真哪天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而且那里还有正在等我回去的家人，我能如此笃定地给出这样的承诺么？
答应过的事就必须要做了，既然还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做到，那就先不要答应吧……我有些为难地望着目光有些迷离的夜语，一时间居然开不了口。
外头漆夜已深，雕花木窗的外头传来潺潺的水声，间带着晚风呼啸穿过桥洞之下所发出的簌簌之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许是夜语看出了我的苦楚，然则这妖孽也只是微勾唇角，并没有难为我什么，“先把身体给养好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那样温柔体贴的抚慰性词句，犹如带着密码的日记本，只有当时那片刻的心境可以将它顺利破解，即便答案往往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原因，就是喜欢他。
喜欢他而已。只是喜欢他而已，这并没有错。
我抬头看着安静下去的夜语，妖孽轻轻朝我一挑修长的柳眉，笑得有些狡黠，“怎么？看我心情不好想安慰我？陪我双修吧。”
“喂……”我顿时语塞，酝酿了好久的情绪终究因为这句破气氛的话宣告失败。只是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张倾城容颜，满脸毫不在乎的神色却让我不由开始在意他之前所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亲眼目睹着眼前各种各样的人所产生的无数变化，师父也好同伴也罢，一切一切都在最初的失望之后，到现在早已失去了当时所体会到的悲哀之意，也没有了所谓心酸。
毕竟在那么多年之后所重新认知到的内容，早已经远远胜过了年少时的一厢情愿……这点，似乎在颜华身上表现得更为明确。
“对了……白姑娘和颜华还在闹矛盾么？颜华上次跟惜翠战斗完之后肯定少不得受了点伤吧？她都没去看一眼？”想到颜华，我又无法抑制地忆起不久前他同惜翠的那场决斗，虽然无幸亲眼得见，但光是想象也能察觉得到那是多么惨烈的一场战斗，更不要说拔剑相向的还是曾经的挚友。
“白姑娘和颜华……我让颜华自己来和你说吧，他们俩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夜语有些无力地将我小心安放回床上，站起身来，“我也有点想知道他以前和惜翠到底是多好的关系……他和怜红之间是一醒一睡的共生状态，惜翠既然喜欢怜红，在和颜华发生矛盾以前也肯定见过他。还有白姑娘的事，反正颜华现在也不想再瞒什么了，干脆将他叫过来一并说清楚罢。”
“好。”我点了点头，脑海里却不由回放着之前怜红意味深长留下的话——“你比颜华和他的小情人都幸福得多”……这个小情人，该不会是指的白姑娘吧？
并没有让我等多久，没过多时，一袭夺目鲜红的身影便晃进了眼角，让我没来由心里一跳。拜托，这俩姐弟在穿着方面也那么相似，只不过怜红的衣服比他颜色稍微淡一点……
颜华看起来明显比之前又更为憔悴了许多，以至于他刚进屋就不得不直接找了个雕花木凳搬到床边，俯身翩然落座，一双幽紫的瞳眸平静地望向我，“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却是异常干脆，大概是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东西需要再隐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