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问题让我不由想起了不久前刚跟蛊雕谈论过的话题，不由轻轻一笑，望向他一字一顿坚定道，“如果所有人都能预知道路的尽头有什么等着自己，那么没有人会愿意去走不好的路。只是我个人以为，既然是路，那就必须要走了才知道结果，而一旦走了，便不能回头。人也好，妖也罢，乃至于神灵，他们都必须对得起自己的选择，这是最起码的事情。这个世间本来没有那么简单，没有哪条路直接通往光辉顶点，也没有哪条路走了就是万劫不复。”
就算真的选择了艰险的路，一步走错而导致陷入无尽的轮回之中……但就是这样也要走下去，因为至少你可以用整整走完一条路的时间来证明自己的错误，而不是可笑地半途而废。
如果轻言放弃的话，那就当真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就算到头来只余回忆成空，也要努力地收紧双手将它们留下来。
惜翠最终还是没有对我这唐突的话多说什么，只是在小二将菜品一一端来，顺便有些不安地偷偷望了一眼这桌凝滞的气氛转身离开之后，才提箸在手，有些憔悴地朝我一笑，“抱歉，是我的错，看来让你想到了些不大好的东西。那样的话语，如果不是真正经历过什么的人，恐怕当真说不出来。”
“啊……没、没有啦，其实我刚才也有些逾越了，我不该……”他这么突然地同我客气，我自是心慌地回以恭敬的话语，然而惜翠也并未再多言什么，只温和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道，“吃饭吧，不说这个了。我想好好再回忆一下最后和你们一起欢笑的时光，因为今日过后，下次再见面时……我们就是敌人了。”
他这话让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那位翠衣公子却从头到尾再不多说一个字了，独自一人在那安静地进食，搞得我没有问话的机会，索性自己也抛开一切直扑那满桌美食。
唉，我这个吃货的悲催弱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啊……
完全不知道桌上那些都是什么菜色，我随意拣了一个放进嘴里一尝，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鲜美滋味，口感润滑，隐约能吃出春笋和肉末的味道来，但却又有一种别样的香气萦绕在唇齿之间，教我足足领味了半天，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个啥味道。
“这个……惜翠，这道菜叫什么名字啊，怎么做的？”实在是想不出来，我不由抬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正颇有兴趣看着我的惜翠。
“这个啊，就是刚才看到的‘为谁风露立中宵’，做法倒是不难，难便难在取材。取鲜竹笋整棵，顶端细雕数缝，撒碎肉其中，于笼中蒸煮。这都不算困难，最困难的便是要待夜半时分，去取那新开的昙花一朵，即刻摘下花瓣，将它蒸煮至半融，覆花汁于笋上。这昙花还必须新鲜，须得是刚摘下的才行，否则就失了它的味道。你刚才可是品出来那独特的清香了？那就是昙花的味道。”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啊，这名字倒真真是风雅得很，不知道夜语……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的我，连忙很是心虚地低下头不愿再去看对面的惜翠，只闷声不响低头苦吃。
果不其然那厢翠衣公子忍不住朝我温雅一笑，“梦倒是真的对夜语很上心呢……抱歉，把你们卷了进来。”言至最后，却又不免有些怅然。
“没……”我下意识想要回一句没事，可是又一想，当今实在不像个没事的样子，不由朝着他幽幽一叹，“没……没有啦，还是不说这个了，吃饭、吃饭。”
“嗯，吃饭。”惜翠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握着筷子伸出去朝着一盘菜肴点了点，“推荐你尝尝这个。”
“诶？”我依言看去，第一眼只觉得那不过就是普通的火腿，然而再细看时，却敏感地发现这火腿其中已被剖开，数十圆孔穿插其中，每个圆孔之中都恰好嵌着削成球状的豆腐。拣过一片轻轻咬下，豆腐的滑润和火腿的鲜香遍布唇舌，让我这不喜食火腿的人也不免拍桌叫好。
“这就是那很有名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做法原本不难，只需将那火腿剖开，挖二十四圆孔，以豆腐削为小球入孔中蒸煮。然则如何能做出好味道，那就要看厨师的水平了。”惜翠细嚼慢咽地吞下一片，看着我细细解说，末了莞尔一笑，“还有别的，你也都尝尝看。”
“嗯好的！”毕竟是吃货，面对着一桌子菜完全抵挡不了诱惑，于是我转向下一盘佳肴，这一盘倒是不用猜都能知道名姓，“这个可是那‘松鹤延年’？”那菜肴上红绿白三色齐出，色彩纷呈，活灵灵俏生生地雕刻成一只仙鹤的形态，从那精致繁杂的雕工，便得以窥见这厨师的高超水准。
“不错。”惜翠赞许地朝我点了点头，指着那菜肴详细诉说配料，“那是以冬菇、萝卜、白糕等一一切薄片，再配樱桃、黄瓜，雕为松鹤之形，相当考验厨子的刀工，也免不了要花费一番功夫和时间，不过如果是夜语的话……”他这么看似随性地说着，最后很是体贴地朝我点了点头，“如果是他的话，只要你如是念想着，他就肯定会答应下厨吧……”
“呃……！惜翠，你就……你就别打趣我了！”不知为何，每次在外人面前被提到夜语的事情，哪怕是认识的朋友，也会觉得心里一阵别扭。明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就是不愿意被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如此理所当然的口气诉说出来。
……说得直白一点，这就是在……害羞……
“啊啊……不说他不说他……”我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不好的感情都挥之脑后，伸手随便夹了一筷子桌上的菜肴送到嘴边。这一咬，登时觉得鲜嫩的肉汁遍溢口中，既有海产的鲜甜，又有肉类的香嫩，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气，忍不住多吃了几筷，这才抬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惜翠。
“这道菜吃起来着实口感不错。”见我一副询问的姿态，惜翠自是娓娓道来，“做法是先将那蚌贝翻炒，而后只取肉，去除外壳。再用那野獾肉压成肉丸，将蚌肉裹于其中，又要雪梨百合炖汁，浇于其上，才算正式完成。这道菜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悲欢离合总无情。”言至最后，他的神情之中不由有几分寞落，显然是由于想起了自家姐姐的事情。
“嗯嗯，这个真的很好吃呢……”我意犹未尽地点点头，既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又是为了赶紧转移开某个不愉快的话题，有些慌乱地又往嘴里塞了几个，结果差点儿噎住，幸而惜翠很贴心地替我推了一杯凉茶过来，谨慎劝道，“莫急，没人同你抢。”
“抱歉，是我失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目光却仍停留在桌上的菜色中间游弋不定。这时桌上也只余一盘没有动过，我便自然而然伸筷去拣，惜翠也不阻止，只笑吟吟看着我。
那明显是一道点心，只是看不清具体是由什么东西做成，通体金黄，表面却又撒着淡淡一层霜白。我将它端详片刻，看不出甚么端倪来，便直接一口咬下，嚼了两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满嘴尽是清凉的甜蜜，一解方才那些鱼肉的油腻，教人心旷神怡。
“这道点心叫做云河段霄，也是皇家名菜，是将那香蕉、蜜枣、金糕等切片相夹，以蛋清仔细沥炸，末了再覆白糖其上，盛盘而出。”惜翠安静地看着我那并不算特别雅观的吃相，不由又一次失笑摇头，“我在想，夜语以后养你的开销似乎也不会少……”
“咳咳！”这是他第三次在饭桌上提到某人了，被噎得几乎翻白眼的我不得不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非常怀疑地看向他，“惜翠，你是不是有企图啊，你今天都给我说了几次夜语的事情……虽然是真的，但是……被你们这么频繁的提到，而且还是搬到台面上来讲，我还是会……还是会觉得不自在的好吗？”
“实在是对不住……这却是我逾越了。”惜翠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理解了什么似地点点头，迟疑片刻，又朝着我轻轻摇头，“只是想着因为今日一别之后，下次见面恐怕就免不了刀兵相见……大概，是想借着最后的机会，再和你们一起谈笑风生一次罢。”
“啊……”他突然丢出这么个理由，我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然而被这么一搅合，也弄得再没有吃饭的心思，只默默望着桌上那些菜肴，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已经很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对身体不好。”许是出于医师的身份，惜翠依旧秉持惯例很好心地提醒了我一句，然后抬手唤来小二替我们把那剩下没吃完的菜肴均都打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