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这么说,你今儿来,不是想要来求我什么的?”
“红云是有错之人,哪里还能再敢求什么?红云今日前来,是来叩谢老夫人的。”说罢,刘姨娘又对着老夫人深深地拜了下去,语气虔诚,“若不是老夫人,红云现在怕是已经流落街头,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了。老夫人同老爷将我将为姨娘,已经是莫大的恩慈了。”
老夫人又是轻叹一声,看向刘姨娘的目光略有些动容,“你若当真能这么想便好了,心里可千万不要再有怨恨了。”
“红云绝无怨恨,经历了这件事,我当真已经想透彻了,是我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番疼爱。但也亏得这场教训,让我不至于一错再错下去。老夫人,红云的心,真的已经静下来了。我也想明白了,嫡妻的位置,本就不该是我的,占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还给夫人了,往后红云必定会安安分分做好这个姨娘,尽心尽力帮持夫人,弥补曾经对夫人和二小姐的伤害。”
刘姨娘说的恳切,那面容上浮现的真诚再加上这番话,怕是世上再无一人会在见了听了之后仍怀疑她的真心。
老夫人的视线软了下来,终究是自己最护着的一个,气过了,又见她忏悔醒悟了,先前对她的厌弃便也散了七八分。
“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记住你今儿说的话,那些个要不得的错儿,可千万不要再犯了。”
刘姨娘的身子低伏了下去,“谢老夫人提点。”
离开老夫人的院子,走出去一段,藏在暗处的纪妃茵忙走了出来,“怎么样,娘,祖母可见你了?”
“我便知道她不会让我跪太久。”见到女儿脸上那不甘嫉恨的神情,刘姨娘微微皱了皱眉,悄声道,“妃儿,我知道你也恨纪芙茵母女,可往后这样子的表情,还是收敛些吧。今非昔比,如今我们的身份就是矮了人家半截,就算把她们恨到了骨子里,脸上也还是要笑着的,记住了吗?老夫人虽发了我,待你却还是同往日无二的,你可万万不能再让老夫人和你爹爹厌恶了你,记住了吗?”
纪妃茵吐出一口气,面容仍有些不甘,“女儿记住了。”
“记住便好。”
“可是娘,我当真气不过,看她们娘俩现如今过着那逍遥日子,我们却要住到姨娘和庶小姐的地方,我们——”
“急什么,你不是说,纪芙茵那小狐媚子并不知情,已经快要绣完那屏风了么?”刘姨娘冷笑一声,“还有几日便是老夫人寿辰,我们就暂且忍耐到那时吧!”
过了些时日,老夫人的寿辰总算到来,时值深秋,天气已经有些寒凉。从早上开始,到纪府为老夫人祝寿之人便络绎不绝,纪云豪如今虽然只是正四品的官员,但圣上对其明显很是器重,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因此,就算不少品级高过了纪云豪的官员,也纷纷赶来为老夫人祝寿,想要借此同纪家示好。
“小姐,外面好生热闹,戏台也搭起来了,听说中书侍郎和归德将军的二位夫人都来了,小姐要不要也出去看看?”听到已经响起的戏曲声,青梅笑着问道小姐。
大业朝男女不设防,纵是女子,也是可以同男子一般待客抑或上街,只是名门大家中的小姐,还是要比寻常女子更矜持一些。
纪芙茵拨弄了下手中的琴弦,兴致缺缺,“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人罢了,有什么好看。等祖母唤我的时候再过去也不迟。落玉去了哪儿?”
“小姐猜的真对,大小姐果真派了个丫鬟来传话,我照着小姐吩咐的给打发走了。”纪芙茵话音刚落,落玉便走了进来,“大小姐的人刚走,又有老夫人那边的人来,说老夫人在找小姐,小姐还是快些过去吧。”
“也是时候该过去了,我之前吩咐你们两个的,可都记住了?”纪芙茵将手中的箜篌放在一旁,对着铜镜抚了抚鬓间正在摇晃的珍珠步摇。
“小姐放心,绝出不了岔子。”落玉恭敬应答着。
越靠近园子,器乐声响便越发清晰起来,老夫人坐在最中间的位子,看见纪芙茵来了,连忙招手唤她过来,坐到旁边的位子上。
纪芙茵走过去,却不急着坐下,而是冲着老夫人左侧的女子盈盈一拜,“芙茵见过将军夫人。”
拜过了左侧的女子,又对着老夫人右侧的妇人行了一礼,“芙茵见过御史夫人。”
两位夫人的脸上均都露出了惊诧神色,受过芙茵这一拜之后,御史夫人笑着问道:“我们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芙茵浅笑盈盈,乖巧伶俐的模样让人看了便心生爱怜,“芙茵也不曾见过两位夫人,只是日前经常听闻,御史夫人最是有一颗慈悲之心,常年诵经礼佛,遇到灾荒之年必定会慷慨解囊,捐助灾民,因此夫人的样貌看起来便格外慈悲,同那画里的菩萨有几分相似,芙茵是断断不会看错人的。”
同御史夫人道完,纪芙茵又将视线转向了归德将军的夫人,“同样,芙茵也曾听说,归德将军有一位被世人喻为奇女子的好夫人,将军夫人一身正气,虽是娇弱女子,却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将军遭小人栽赃入狱之时,是夫人这样一位弱女子,拼劲全力救出丈夫,保住全家,因此芙茵虽然不识得夫人,却也可以凭借夫人眉宇间这一股正气而断定夫人身份的。”
“这孩子,果真聪明伶俐,足可见老夫人教导有方。”被夸赞了一番,二位夫人心里都是喜滋滋的,对纪芙茵也越发有了好感,御史夫人更是亲热,拉了芙茵的手,硬是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纪芙茵依礼谢过御史夫人,这才在老夫人的桌上坐了下来,心里浮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什么慈悲,什么一身正气,不过就是因为她前世见过二人罢了,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并不知道这两位夫人的身份,被娇宠惯了的她没有及时对二位夫人行礼,不久之后,有关纪家嫡出二小姐不懂礼节目无尊长的流言便在都城中被流传得沸沸扬扬。
坐在另外一桌上的纪妃茵见状,面上笑容不改,目光中却划过一抹怨毒,她明明就派了丫鬟去告诉纪芙茵,暗示她今天同老夫人坐在一起的两位夫人,同老夫人的关系并不好,让她切莫同两位夫人亲近,现在她们却亲亲热热的坐在了一处!看来自己的丫鬟,最近也该好好教导教导了!
抿了口茶,压下心中的恼意,纪妃茵起身,一张温婉娇美的脸上,目光却是冰冷。
“大姐你要去哪里?”三小姐纪巧茵见她站起身,问道,“马上就到你点的戏了,不看了么?”
纪妃茵冲她笑笑,“给祖母的寿礼被我忘在房里了,取了寿礼我便回来。”
已经过世的纪老太爷爱竹,纪府里专门栽了一片竹林,从竹林间的小道穿回院子的途中,却听得竹丛中一阵悉悉索索声响,纪妃茵本是无意一瞥,却在刹那间止住了脚步。
眼前那人一袭象牙色衣衫,以金线滚边,玉冠束发,俊逸出尘。纪妃茵打量着,那少年男子的年纪应该同自己差不多,那儒雅俊逸男子此刻正手拈一片竹叶,唇边一抹浅笑,已然胜过这世间所有戏文里头的才子将军。
见小姐停住脚步,目光停驻在那名陌生男子身上,枚儿心思一动,随即扬声道:“什么人,胆敢私闯纪府内宅!”
他转过身,神态间却并无惊惶,冲纪妃茵二人一拱手,道:“姑娘莫怪,在下只是不小心走错了路,又见这片竹林长得实在好,才会在此停留,若冲撞到了姑娘,在下实是抱歉。”
“枚儿,不得无礼,今日来到府中的,必定都是赶来为祖母贺寿的,怎能对客人如此大呼小叫。”纪妃茵轻轻呵斥了几句枚儿,柔声道,“若公子不介意的话,我让丫鬟为你带路可好?”
“不敢劳烦姑娘。”说话间,那男子已经走出了竹林,见到纪妃茵的模样时,那淡然的目光中竟有了一丝震动,脱口而出道,“敢问姑娘,可是这纪府中的小姐?”
若是以往,遭遇一陌生男子如此唐突,她必定早早唤了丫鬟打过去了,可面对眼前这男子的时候,纪妃茵却只觉得两颊有些泛红,抿唇轻笑,“公子好眼力,我正是这纪府的大小姐。”
“原是这般。”男子笑了起来,笑意好似三月桃花灼灼,看得人挪不开视线。
正看的痴了,纪妃茵又听到那男子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喃喃了一句,“原来竟是纪府的小姐。”
这话是什么意思?正待仔细去听时,对方的唇却抿在一处,像是从未开启过一般。可她就是肯定,自己方才的确是听到了那句话的。至于那句话内里所包含了什么深意,只是稍稍联想一下,就羞得纪妃茵两颊滚烫。
突然,就在此时,枚儿却忽然惊恐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了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小、小姐,你看那、那里!”
“什么?”纪妃茵有些不悦,却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枚儿所望着的方向,顿时也惊恐到面无血色,反手拉住枚儿,“别、别过来,你别过来!”